男人跟着余叙出了病房,反手关上门。
温菀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是两人都没想到的,一时之间无措的沉默蔓延开来。
“她夜里总是胃绞痛,整夜整夜失眠,心情不太好……”还是阳西先开了话头,说出的话在尝试给温菀的行为开脱,却越说越无力。
现在这种情况下,每一句替温菀的辩解,都是刺向少年的尖刀。
沉吟之后,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姓阳,阳西,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阳叔叔。”
“阳叔……那张卡,谢谢。”余叙喉咙发涩。
他和这位继父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岁的时候,他开车来接温菀离开出租屋,自那之后,再没见过。
对面的人怔愣,叹了口气说:“温菀嫁给我的时候你才十岁,我本来就应该负起抚养义务,只是……”
阳西没继续往下说。
之前余叙和温菀打的那通电话,他其实在门后听了个全。
每个月给温菀的钱里有一部分是孩子的抚养费,可几年来妻子嘴上说着给了,实际上一分没出。
两个孩子,一个才成年不久,一个还在上小学,仅靠一点微薄的抚恤金生活,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
老人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说苦难最能磨砺人,仿佛没经历过苦难人生就不完整。
他看着面前比他还高出一截的男生,衣衫单薄,身形笔挺,让他想起曾在林芝游玩时误入的那片冷杉林。
冷杉四季常绿,不会落叶,但也会在寒风里瑟缩,站得笔直,却并非不怕冷。
不是所有痛苦的人生都理所当然,树如此,人亦然。
其实将银行卡寄过去不久,阳西便借出差的由头去了趟绵城,回来时刻意提了一嘴两个孩子的近况,妻子如他所料,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他说余叙过得可怜,温菀说,她难道就不可怜吗?
明知她将自己的痛苦转移到孩子身上的行为是错误的,阳西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她从未隐藏过自己的可恨可鄙、冷酷无情,而他,也是推动这一切的帮凶。
温菀对他们实在亏欠,他在帮两个孩子,在救自己的妻子,同样也是在宽恕曾经的自己。
“穿这么少,不冷吗?”阳西看着他身上薄薄的毛衣,拉萨不必绵城,昼夜温差大,现在日头正好穿毛衣还能受,等到晚上就得套上棉服。
“带了厚衣服,谢谢您关心。”
余叙当然没说实话,余姣姣让他捎上的羽绒服清晨下火车的时候送给了一个走丢的女孩儿,现在身上这件已经是最暖和的了。
他身体好,不怕冷,那小姑娘看着年龄比余芽还小,整个人在风里冻地发抖。余叙将她交给保安便走了,医院离火车站很远,他等不及拿回外套。
余叙没忘记自己来这趟是干什么,接着说:“卡我放床头柜上了,密码还是原来的。”
“不用,这本来就该是……”阳西原想拒绝,可视线却又对上他的眼睛,叹了口气,“抱歉,我不该自作主张让你过来。”
他根本没想到温菀会说出那样的话,前几天在绵城二中公众号上刷到余叙的获奖照片时,温菀明明还看了许久。
余叙只是摇头。
早知道温菀见到他并不会高兴,原本也是抱着还钱的心态来的,只是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还是不免难过。
曾经的余叙十分惧怕母亲,因为永远猜不到温菀到底在想什么,上一秒还在温温柔柔给他夹菜,下一秒就可以掐得他满胳膊淤青。
温菀会把所有好的东西都从余姣姣手里抢来给他,一旦他表现出不想要,随之而来的就是棍棒和谩骂。
他怕疼,所以哪怕明知母亲并非真的爱他,只是在借自己的名义找余姣姣的不痛快,却也不敢动、不敢说。
相比之下,敢反抗温菀的余姣姣比他勇敢得多。
“来这边这么远,小余不玩几天吗?我给你订了酒店。”阳西说着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国庆的酒店不好订,但余叙是他喊来的,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阳叔还是托关系给他留了歇脚处,打电话说一声就能立刻入住。
余叙抿了抿唇,出声打断他的动作:“我买了晚上回绵城的车票。”
继父总是试图做些什么弥补他,可实际上,他根本不欠自己的。
卡还回去了,他也应当不欠温菀什么了。
“我走了,阳叔再见。”余叙拉着书包肩带,拿出手机扫了眼时间,加快步伐循着原路返回,再没往那扇门里看过一眼。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西的手搭在房门把手上,门后的世界锈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