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间忆起昨夜谢然来找他的时候。

灯影摇晃。

郭淮靠在灯畔，一圈圈地绕着掌心缠上的纱布，然后将伤药收回匣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望着伤药的目光有些出神。

直到听到一声轻咳，郭淮才蓦然回神，发现不知何时谢然已经站在门口。

郭淮慌忙起身。

“先生怎么来了?”

谢然看了一眼案上还没来得收好的药箱，问：“怎么伤的，严重吗？”

郭淮的神色闪过一丝局促，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手，第一反应就是要藏，发现藏无可藏，才不得已道：“小伤，没事。”

接着关心道：“先生的伤口还疼吗？”

谢然的伤势比他严重多了，最近还不知道忙着什么事，跑上跑下没办法好好休息。郭淮担心得很，搜罗了不少药送给谢然。

谢然笑意从容，“多谢你的药，已经好多了。”

他走近郭淮，拉过少年的手，看着少年受伤草率包扎的伤口，微微皱眉，“把药送给我，就没想过自己受伤怎么办？”

谢然掀开药箱，取出剪刀，“坐下，我给你重新弄。”

“不用麻烦……！”

“坐下。”

谢然的声音带着两分严肃，郭淮于是十分麻利地坐下，乖乖地伸出手，看着谢然将他胡乱缠好的纱布慢慢拆开。

案上油灯的火苗不停跳动，昏黄的光照在身上，落下一片阴影。郭淮垂眸，不发一言。

谢然看他一眼，“现在不问我为什么来了？”

“先生要来，随时都可以。”

“我可不是来帮你处理伤口，我是来骂你的。”谢然撒药粉的手一抖，不小心倒多了，伤口一阵灼烧似的痛，郭淮没忍住嘶了一声。

“你知道在军营里违背军令是什么下场吧？这次算你运气好，如果是平常，按照军规，将军肯定要打你一顿板子。”

郭淮闻言更加沉默。

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是，看见那些耀武扬威的胡人，他当时就是没忍住……

郭淮的神色露出几分隐忍，谢然见状，叹息道：“不值得为了蝼蚁一样的存在，放弃更长远的未来。”

“如果你违背军令是为了抒发怨恨，明天，我先请你看一出美景。”

“你看过，我再来和你谈。”

……

郭淮仰起头，望着头顶辽阔的天，想起谢然的话，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

同一时刻，城外某处不知名的山头上，江闻带着一群人紧张地忙碌着。

江闻身侧，赵云神色沉稳地观察着四周。

他带人埋伏在侧翼，除了辅助进攻和骚扰，任务之二就是保护江闻带领的爆破小队。

炸弹的稳定性太差，不好往地里埋，自杀式袭击又自损一千，太不划算。为了恰到好处地发挥作用，江闻另想了个办法。

等连夜搬上山的组装好抛石机一一就位，江闻抬起手，示意大家看向他。

“一会点火，我喊三二一点火，说放的时候大家一起放手，听到没有？”

——没错，办法就是从天而降·谁倒霉炸谁之扔雷式爆破。利用改良的轻型抛石机，直接把炸弹扔到胡人的军营里去。

这样就不怕炸弹不稳定啦！哪怕不稳定到扔出去之后在天上就炸了，那也是炸在胡人头顶上，要是落地再炸，那更是稳赚不亏！

单纯从杀伤力来看，这种方法不一定比地下埋雷强，但是如果是威慑力……

“三二一，点火，放！”

……一。

轰！！轰！！轰——！

在默念结束的一刹那，剧烈且连续不断的巨大响声席卷天地，让人不禁怀疑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

郭淮失神地望着远处天空中恍若神迹般炸开的赤红，身后队伍中的士兵有些骚动。

“天呐，快看！那是什么？！”

灰蓝色的天空，一道道黑色轨迹如同雨落一般砸入胡人军营，不同于城中守军游刃有余中略带震惊的好奇，直面“黑火”的胡人只有凄厉的惨叫与哀嚎。

“那是什么！！！”

“啊！！”

“救命——！救、啊！”

从天而降的“黑火”噼里啪啦地砸下，还没等他们看清，迎面就是一声巨响，伴随着火焰和高温气浪，轻而易举地掀翻一切。

许多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顷刻间被暴烈的火焰撕成碎片。

有人恐惧，有人不解，有人哀求，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天火落在营中，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双耳流血，可天雷与天火仿若永无止息，不断地收割着生命。

一片混乱中，有人颤抖着跪在地上。

他磕着头，磕到头破血流，可撕心裂肺的叫声在震耳的轰鸣声中恍若蚊蝇。

“——天罚！这是天罚！”

“违背天命才惹得天降雷火，是天命不眷啊！！”

随着第一个人伏地叩首，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逃窜，而是跪在地上。他们涕泗横流地祈求上天的原谅，又被天罚惩戒，割麦子似的一片片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轰鸣声终于停止，营地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人体，火焰肆虐，烈火舔舐着每一处坑洞。

幸存者们仓皇四顾，他们一瘸一拐地起身，惊喜又惶恐，满脑子想的只有赶快离开，逃离这片被天火诅咒的灾厄之地。

他们刚要行动，却见目之所及的远处，黑色的骑兵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那道黑色的潮水伴随着震天的嘶吼。

“杀！！！”

“冲啊！！”

“胡人孙子，你爷爷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