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然:“不过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左慈:“哦,那就是贵人不打算帮忙了。”
谢然:“谢、郭两家颇有渊源,太原又和雁门邻近,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
“礼到而人不到,终究是不顶用。”左慈不禁喟叹。
郭淮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地被父亲塞来太原,以为真的是替父亲走关系、访友人,事毕就可以回家,不晓得其中曲折。
左慈也是叹息,“想以一郡之兵守两郡之地,确是困难……”并州内外皆敌,人本来就不够用,哪能再分薄呢。
随后话音一转,“可依小道来看,若是能在甲胄、武器上做一番变动,使战力大增,未必没有胜算。比如在箭头上……”
谢然打断左慈的话,微笑相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回太原不过三四天就知道这种消息,左道长可真是没少忙活。”
木风箱改造的冶炼技术最近才投入使用,对外消息满得紧。左慈要是想探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从都尉府内偷消息。
都敢来都尉府偷东西了?
“非也,非也。”左慈听出谢然言外之意,赶紧撇清关系,又将缘由道来,“风味楼菜肴鲜美,关键就在控火。旁的人只看炒菜火热,想着有利可图,便被引走注意,全然忽略背后真正的要处。”
“真正的有心人,才能想到这控火不只能炒菜,也能炼炼别的。”
“此法想来是都尉府内幕僚所出。”左慈神色中带着两份自得,“小道说的可对?”
太原郡里盯着谢氏的人不少,从上到下都有眼睛。而冶炼要消耗大量金属,动静太大,无论如何都瞒不住。
用炒菜做个幌子本来就是一时之计,能转移众人视线最好。若不能,过滤一下笨蛋,只留下几个聪明的和谢氏分账,也省去好的烂的一窝蜂往上扑。
“风箱冶炼是江子笙出的主意吧。”左慈悠悠然地蹬了蹬腿,神情似有感慨,“小道说的果然没说错。这人有能力,哪怕将来位极人臣也不虚,不知贵人用的可还顺手?”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究是让左慈把话题谈到谢然目前最不想谈的人身上。
“你安的什么心思,也敢在我面前提起?”谢然抿好丝绳,将打完孔的竹简挨个编到一起,哪怕动作再小心,竹简依旧哗啦啦地碰在一起。
左慈评江闻未来或将位极人臣,这话听着好听,可自古位极人臣者,几人善终?
李斯入秦,得半生显赫。可一朝行差踏错,不也是在政治斗争中惨败,最后被判腰斩,夷灭三族吗?
位极人臣本身就包含相权与君权的抗衡。左慈的话看似称赞,只不过是大部分人都只看得到眼前的权力,而非背后的威胁罢了。
这家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就谢然知道。
左慈被谢然一语道破心思,不仅不气怒懊恼,反而高兴起来。
他意有所指地道:“本就仅做药引之用,自古汤剂煎煮,药渣当弃之。今已病愈,何故不舍?”
谢然只低头摆弄竹简,“家贫,故而不舍。”
他说的哪是这个?
左慈神色有些失意,他的话里看似辩药,实则是在说人。可谢然不接茬只和稀泥,左慈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个话题已经说过两次,再说第三次,就有逼迫的嫌疑,谢然下回真能把他打出门。
左慈将话题打住,又转回去开始聊各地风土人情。
时间慢慢地走着,等左慈估摸着外边被迷晕的护卫药效将过,就跟谢然道别,往屏风后一钻。
等个两息,再一看,屏风后空空如也,竟已不见人影。
书案上的灯火燃到半夜,微弱的光线几近于无。
谢然就着最后一点光亮,将用丝绳穿好的简册收入匣中,又整理好书案上的物件,最后才伸手去拿左慈留下的那张纸条,所谓的第三条预言。
屋内太黑,几乎看不清纸上的字,只能模糊地感知着。
上面写着:
不杀江子笙,贵人悔之晚矣。
……
雁门郡遭胡人袭击,情势危急。
等沉迷研究水转翻车为种植棉花作准备的江闻听说这件事,已经是事发的几天之后,谢然都准备好要替谢父去雁门探查援助了。
谢然和赵云都去,江闻原本也想去,被谢然以“事有轻重”为理由拦下。
今年种棉花,除了江闻,整个太原郡找不出第二个哪怕是“略懂”的人。
去雁门郡跑一趟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月。播种期过一天少一天,一天一个样子,怎么可能让江闻来回折腾耽误时间。
对太原郡来说,棉花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关系到未来一整年的发展。
哪怕江闻心中十分想去,也不得不承认谢然说的有道理,他只好歇下心思守家,看着谢然和赵云一同出发。
谢然和赵云各带一个小队,他们出城门不远就被一人拦在路中。
情理之中的,拦路的人是郭淮。
少年的眉眼有些阴郁,他规矩地行礼问好,又递给谢然一个包袱。什么都没说,便牵着马转身离开。
谢然无言地看着手中包裹。赵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他也是心里担忧。”
少年的额边鬓发湿润,想必浑身里外都被寒气浸透,应是一早就等在这,只为送这个包裹。
“担忧也好,至少心里还有个念想。”谢然如何不知郭淮心中苦闷,今天见着,少年比前几天又是沉默了不少。
“郭伯父这次算是阳谋,也是杀阿淮一个措手不及。”
郭父总共四个孩子,郭淮是其中嫡长。
在郭淮至太原郡后,隔了两天,郭父在没有提前告知郭淮的情况下,又把另外三个孩子一口气送到太原。
郭淮登时就察觉到不对,紧跟着雁门郡出事的消息就传到太原。
十五六岁的少年,虽非成人,但也能披甲上马,杀敌卫国。
何况郭淮长在雁门,对雁门郡的感情非同一般,若说心中没有热血,不敢上阵杀敌,那真是在开玩笑。
是郭父彻底断了郭淮上战场的心。
哪怕心里担忧在雁门郡的父亲,可眼下三个弟弟都在太原,年纪最小的还被抱着吃奶呢。郭淮被绊住脚,根本脱不开身。
雁门爆发战事,若是郭淮在雁门,定然不可能扔下父亲。
可郭父打一手时间差,把孩子们都送到太原,真真地掐住郭淮的性子。同样的事,他又怎么能抛下太原的三个弟弟,意气地跟谢然和赵云跑回雁门?
只能说郭缊太了解自己的儿子。
“我们走吧。”谢然转身道,“父子俩的事情要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只要把人带来回就成。”
话粗理不粗,赵云心中叹息,点点头,“那我们走……咦,竹书呢?”
赵云忽然发现队伍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他另有事,这次就不和我们一起了。”
谢然没有多说,赵云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在临走前,心有所感地又回了一次头。
春日的风卷起沙尘弥漫,回首的乡路上已经看不见郭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