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廉能明白父母的担心,居家过日子,两口子总会有个磕磕绊绊,要是两家家势相当,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做父母的还能打上门去,为自家孩子讨个公道,但当两家换成了高家和卢家,高家父母除非豁出命去,否则高廉受的委屈一点都不会少,没什么公平可言。但真的豁出了命,家,也就不成家了。
这也是高母最担心的地方,高家相对于卢家太过弱势,而高廉本人,相对于卢兴伟也没有太过优秀,俗话说门不当户不对,在卢家人眼里,高廉是配不上卢兴伟的,先不提以后一起生活会受多少委屈,就是现在,两人还没过卢家那一关,这一关如果过不去,但凡漏出一丝风声,高廉以后就不用在老家做人了,怕是一辈子在外漂泊。
高父与高母的顾虑相同,但他想得更深,自从高中和卢兴伟分开,这十几年,高廉从未动过心,一直清心寡欲,背地里庄子上甚至有人传他是和尚。如今,好不容易和卢兴伟走到了一起,哪怕最后不成,好歹也是进步。说不得以后还能跟别人在一起,总是个盼头。高廉现在一门心思都结在卢兴伟身上,反对也没用,关键还是卢家人的态度,且看吧。
虽然所思所虑不同,但有一个观点高父高母看法一致,那就是他们都不看好高廉和卢兴伟。
父母的不看好虽没说出口,但怎么瞒得过人精一样的高廉。他缓缓扫过父母眉尖的忧惧,扫过父母眼底的不赞同,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股气,没有多加思考,话就出了口,“是我们亏欠了卢兴伟,现在也该还了。当年高三,爸你要调养身体,奶奶又衰弱,家里一分钱都没了,是卢家帮的忙。但这钱也不是凭白来的,卢家给钱是有条件的。”
话刚出口,高廉就后悔了,不该说的,何必呢,一时之气,争到了也不能证明什么,也只能让全家不宁而已,于他与卢兴伟的事半分助益没有。
但听到的话不能当没听到,高父惊怒,喝问高廉,“什么意思?当年的钱,是怎么回事?”
高廉沉默不语,高父一直追问,“年糕,说清楚,当年怎么回事?我就说卢家怎么那么好心,拿了那么多钱,还扬言什么时候还都行,他们找你了,要你干什么了?”
高廉还是不开口,高母哭着连连帮腔,“年糕,你说话呀,你是要急死我们啊,当年到底出什么事了。”
高母的哭声终究撬开了高廉的嘴,他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懊悔自己养气功夫还不到家,“我们当年相爱,约定了一起去京大,卢家奶奶找到我,只要我离开大伟,家里的费用她一力承担,爸你的药费,奶奶住院的医药费,这些都是她给的。”
高廉只简单讲了讲当年的缘由,内里详情他并未过多透露,然而,仅凭这一两句,也已让高父高母像被雷劈了,难怪当年高廉刚上大学那一两年,简直皮包骨,原来背后孩子用未来换了他的老命,换了奶奶的身体,而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在孩子终于走出心结,愿意跟父母倾吐苦难的时候,把孩子赶出了家!
高父的腰弯得更低,他痛苦地用双手抱头,为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而高母则直接痛哭出声,“造孽啊,老天爷你瞎了眼啊,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我们年糕他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高母哀哀哭泣,高廉却一点泪意都没有,生活的不平早已磨去了心尖的柔软,这些往事已经不能再触动他的泪弦。他,早就把命运给予的苦痛抛在身后,只往前看,永远向前,那里有卢兴伟在等他。
高母突然哭着对高廉说,“年糕,卢家当年都这个样子对你,现在只会更看重卢兴伟,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她边哭诉边摇头,“妈不是想反驳你,但妈不想让你再被羞辱一次,妈舍不得。”
高廉理解母亲的愤怒,在刚成年的时间经受这世间最大的恶意,每个母亲都会悲愤,但,“大伟是无辜的,妈,而我欠了他,现在我该还了。”
高母愤怒睁大双眼,“你欠他,你欠他什么了?当年不是他家人作梗,以你的成绩难道去不了京大,毕业还会比他差,欠他,那是他欠你。”
高母越说声音越大,但高廉却还保持着诡异的平静,“但也是我先辜负了大伟,是我先放弃了我们的感情,背叛了他。”
放弃与背叛对高母来说是不能理解的话题,她没上过什么学,在她看来,是卢家人先耍手段拆散了两人,而卢兴伟是卢家人,他要为他家人的行为负责,是他跟卢家对不起高廉!
高廉并未继续与母亲辩驳,他声音安静平稳,“这些事已经过去了,恩恩怨怨也好,是是非非也好,都已经过去十四年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追究过去了,我只想跟大伟好好过日子。”
他站起身来,准备上楼去和卢兴伟电话,只在身后留下一句,“毕竟,当年不是卢家出手,爸爸的身体养不好,奶奶还不能多活两年,就这个,就够了。”
身后的高母闻言再次失声痛哭,而高父再次佝偻了被压弯的脊梁。
谈话时,高廉的声音很平静,他爸妈的情绪起伏很大,如果他再不平静,事情有可能走到他不想看到的地步。但这并不表示他的内心也平静无波,父亲的道歉,母亲的心痛,于他晚了十多年,却又在此时此刻再度浮现,他突然发现,就算十四年过去,他还是像少时那样不知所措。
他不满意今天晚上自己的冲动,却又矛盾地觉得说出来也好,说出来就不是他一个人孤独地在承受了,说出来就解脱了。
【我爸妈这边我谈妥了,他们不会出去乱说的,你放心,不要乱来。】
【嗯,亲 jpg,辛苦亲亲老婆了。】卢兴伟简单回复了一句,然后就没了音讯。
高廉有点奇怪,他今天非常有倾诉欲,但卢兴伟有可能在忙,这时候打扰他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极力压制住了自己想视频的冲动,打开了笔记本开始埋首工作,期望用工作冲散脑子里盘旋纷飞的杂念。
但这真的有点难,他刚刚把他前半生最大的秘密自私地抛出了口,还伤了自己父母的心,现在要摒弃杂念专心工作,他发觉他高估了自己的专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