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问的时候,云彼丘高深莫测,什么都不明说,只点明了这一点。
最后,他倒是来了一句,让佛白二人很是不解的话:大哥,三弟,愿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这话可吓得纪汉佛、白江鹑不轻,出来就吩咐人把云彼丘看好,坚决不让他有自尽谢罪并丢下察音阁的烂摊子给他们的机会。
“也好。”佛白同时点了点头,率先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旭日东升,洒下温暖的金辉。
百川院依山,鸟鸣清脆,声声入耳。
他们出来时,正巧瞧见戴着面具的莲花楼主立如松柏,身上仿佛披了一层金辉。
有活泼的鸟飞过,似是感受到了勃发的生机,尾羽在李莲花发上扫过,很是亲近。
“见过三位院主。”李莲花轻轻笑了一声,语意中却有了令鸟儿飞远的冷意:“这破刃榜,李某是非上不可吗?”
他的眼神,扫过沉默站在最后的肖紫矜,又轻飘飘地移开,仿佛从未放在眼里。
“这……”白江鹑迟疑一瞬,才从适才那一幕带来的莫名心悸中抽回了思绪:“李楼主,女宅一案虽案情明晰,但涉案人被你金鸳盟带走,我百川院的刑探事后上门,只得了口供,一应账本无一归还。”
李莲花缓缓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淡然道:“首先,在下和笛盟主是私交,我从未对外宣称是金鸳盟之人;其次,玉楼春作恶多端已多年,百川院监察江湖却一无所觉,最后是姑娘们有仇报仇,可有假?”
“……原来李先生并非金鸳盟之人。”纪汉佛也回过了神。
他莫名心乱,干笑道:“姑娘们有仇报仇,即便在我百川院也是判处无罪。可一应账本是此案证物,金鸳盟与此事关系不大,我等派人去要却并无回应,只好……”
“此事,与我上破刃榜有关吗?”李莲花几乎气乐了,开口就截断纪汉佛之语:“在下行走江湖也多年了,敢问百川院可有在下为祸江湖的证据?”
他冷冷看着纪汉佛、白江鹑和肖紫矜语塞的表情,声音更加冷冽:“那所谓假借神医之名,无医者之能,杀玉楼春等十余人,劫走黄金白银无数,在下没有做过,所以不会认!我连上破刃榜的罪名都是假的,这破刃榜还值得信吗?”
现场一片沉默。
然后,看热闹的江湖人都议论纷纷。
“对哦,百川院这不是挑软柿子嘛,他们想要找回账本,但又打不过金鸳盟。”
“李楼主说他和笛盟主是私交诶,百川院这是通缉他把人引出来,再扣住了和金鸳盟换账本?”
“……我觉得,笛盟主没这么好的脾气。”
肖紫矜终于开口:“但你混入女宅是真,助女宅女子杀玉楼春更是真。此事本该百川院处置,你应将此事告知,可你选择联手金鸳盟,直接以暴制暴。”
“玉楼春的请帖,是给你和方多病。你走之后,玉家家私都被金鸳盟移走,天机山庄确与此事无关。”他闭了闭眼,极力压制自己的怨气:“你口口声声说你非金鸳盟之人,但实际上,你与金鸳盟密不可分!”
李相夷,你凭什么?为什么?!
你宁愿和金鸳盟联手,都不来找我,找婉娩,找百川院,找四顾门的旧人。
“紫矜。”李莲花终于笑了:“这才是你的心里话。”
纪汉佛、白江鹑:“啊?”
“那一日,我在。”李莲花温声说道:“是你说的,我自负,这话我同意。然后,你说,将四顾门散了,大家各自安去。”
肖紫矜陡然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往后跌了一步:“竟是如此!”
“但我思来想去,我从来没教你们拿破刃榜当儿戏,更没教你们屈从强权、迫害无辜、挟持人质去交换什么。”李莲花的声音更加轻柔了:“事已至此,反而不用再犹豫什么。留不住的,注定留不住。”
他伸出了右手。
“啪。”施文绝向前一步,少师剑归位、出鞘、落定。
面具陡然摔落尘埃,惊起心湖巨浪,难以平复。
纪汉佛、白江鹑的脑子嗡嗡的,理智还未归位,已下意识跪下俯首:“门主!”
“轰。”剑光均匀劈开百川院的牌匾,却没有在牌匾周围的横梁上,留下哪怕一丁点的剑痕。
足见这剑客的剑法,是何等举重若轻。
“就这样吧。”李莲花淡然道,目光转向肖紫矜:“紫矜,私自解散四顾门,推波助澜陷害前任门主上破刃榜,该当何罪?”
肖紫矜惨笑一声:“好!”
剑已划过右臂,刺穿了手腕,内力绷断这习惯持剑之臂的所有经络,完全没有对自己手下留情。
这样的伤势,除了李相夷的扬州慢,绝无可能恢复。
长袍,同时被割断了。
“可。”李莲花似是不忍,视线越过了他们,迎着阳光将眼睫毛眨了又眨。
肖紫矜踉踉跄跄,转身往百川院里面走。
纪汉佛、白江鹑还直愣愣跪在原地。
被他经过时,两人嘴唇颤抖,欲诉不敢言。
直到一人撞上来,与肖紫矜擦肩而过。
“哼。”肖紫矜突然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
纪汉佛与白江鹑听见这冷嗤声,下意识抬眸,然后瞳孔陡然放大。
“彼丘,好久不见。”李莲花微微一笑,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向走出来、跪在佛白身边的那个孱弱书生。
他甚至还笑意更深了,如深不见底的噬人深海:“你看起来很意外,是因为……我没如你所想杀了汉佛和江鹑吗?”
大哥,三弟,愿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云彼丘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像是巨锤砸落,惊得纪汉佛、白江鹑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你!”
他们的表情,和正看热闹的江湖人没什么区别了。
都是一脸状况外的惊骇、疑惑。
“李门主……嗯,李门主突然现身,这武功好像没折损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门主这意思,他上破刃榜是云彼丘背后干的?”
“啊,不是,云彼丘是有病吗?!”
云彼丘哑着嗓子,给了众人一个答案:“是的,我以为,我们三人还有肖紫矜的性命,能够请门主归来。至少百川院收拾一下,年轻刑探们都还能继续为门主所用。可我没想到,门主你彻底不要百川院了。”
“也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自嘲地笑道:“东海一战,笛盟主自认欠了人情,金鸳盟上下予取予求,做得分毫不差,可比我们更有用、更得力。唯有石水,她在京城,可是应门主命,重建四顾门,以吞并百川院?”
李莲花轻轻颔首:“你还是这么聪明。”
“我不聪明。”云彼丘痛苦地闭上眼睛:“十年前,我就已是蠢货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何苦如此自贬呢?若你不聪明,怎么他们都一筹莫展,只有你能用这样一针见血的法子引我出来?”
“但是,彼丘啊,十年前你背叛了李相夷和四顾门,十年后你背叛了紫矜、汉佛、江鹑与百川院。”他柔和地笑着,不甚赞同地摇头:“以此换了众叛亲离、世人唾弃,又是何苦呢?”
如此一来,在我允许你死之前的每一瞬间,你可都要承受良心的拷问和折磨了。
因为我能理解你将他们送上祭坛用来换回李相夷,但你失去我和石水在先,和佛白、紫矜决裂在后,便注定永远都孤身一人了。
昔日的兄弟情谊,尽数化为毒液。
你活着,就是饮鸩止渴。
“这是我应得的。”云彼丘睁开眼睛,眸中毫无波澜。
他听出来了,门主不许他去死。
好,那就听门主的。
“汉佛、江鹑。”李莲花移开了视线:“你们俩打算怎么做?”
对两位曾经的兄弟,他好声好气问道:“是学一学紫矜,还是……”
“去当最低等的刑探,奔波在外,认真踏实地查案?”李莲花的嗓音很温柔,目光很温柔,但指尖正轻轻抚上少师剑。
施文绝等神兵谷弟子,再次后退。
刚才,肖紫矜动手实在是太快了。
他手臂中的血倏然溅出,染红了李莲花和施文绝的衣角。
现在若是李莲花出手,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回去要好好搓洗衣服。
“我建议你们选择后者。”李莲花柔和的话语并未停下:“石水这些年过于辛苦,也该你们替她累一累了。”
作为曾经的左膀右臂,白江鹑与纪汉佛都很冷。
是颈间的血在冷。
“遵门主之命。”他们同时低下了头,不敢抬眼。
直到一声“好”而后衣角飘过眼前,两位再非院主的刑探才如释重负。
他们抬眸时,只见李莲花踩着百川院碎裂的、占满灰尘的牌匾,踏入了院中。
“即日起,百川院将不复存在。”他的声音,传遍了百川院的范围:“此地闭门谢客,还请诸位江湖同道海涵。”
纪汉佛、白江鹑本能站了起来,追随着李莲花的脚步。
“待四顾门重建,会邀请诸位一叙。”清朗响亮的嗓音源源不断。
云彼丘还跪在原地,呆若木鸡。
“对了……”李莲花说完了,回眸一看人没跟上来,不禁停下脚步,原地拂袖一挥。
云彼丘被一股力抬着站了起来:“门主?”
“你收拾行李,此间事了就去天机山庄。”李莲花眸中毫无情绪,只温声命令道:“把毕生所学交给天机堂琵公子。”
云彼丘问都没问:“是。”
“这一路,少师剑未出鞘。”李莲花最后道:“辛苦神兵谷诸位久守。”
好多江湖人摸了摸脖子,大为庆幸而感激地看向神兵谷之人。
他们都是想过捉拿人犯送至百川院的,因神兵谷出面改变了主意。
“咳。”施文绝干咳一声,拱了拱手:“少师剑重铸耗时长久,也得多谢李门主谅解。”
李莲花轻笑还了一礼,然后再不停步。
云彼丘作为离大门最近的人,默不作声把门关上,隔绝了外头议论纷纷的声音。
院子里,年轻刑探们从头听到尾,深处本有不知道,也都被同门特意跑去通知,现在几乎都集中在这里,兴奋而敬仰地看向了李莲花。
“我等誓死追随门主。”今日恰如昨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这个口,便声音洪亮、众生一调了。
白衣的李莲花却不似红衣的李相夷那般严肃,闻言倒是下意识看了看身边。
幸好,单孤刀不在。
可叹,此刻无人并肩。
好寂寞,对了都怪老笛,谁让他不在的!
“诸位不必多礼。”李莲花心中涌上无边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听他淡然道:“凡百川院所属,愿继续入新四顾门受石水管辖者,留于此地待命。余者送盘缠,根据往日功劳自选秘籍,由……”
李莲花话语一顿,看了看低着头当鹌鹑的三个人与白着脸一声不吭的肖紫矜。
行吧,没有人溜走。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点了这两个比较聪明能干的,平静地下令道:“就由云彼丘和肖紫矜负责此事,若有闪失,上报给我。”
现场安静了一瞬,但还是都答了:“是。”
“……”此番机缘巧合相互利用陷害一番,云彼丘和肖紫矜面面相觑,然后都嫌弃对方地迅速移开了视线。
但是,仍然没有一个人,会拒绝李莲花的指派。
就如当年对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