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裴渡舟在此,太子党羽有力无处使,想回怼,临到嘴边,却又不敢。
周太师面色青了又白,浑身气血上涌,在晕死的边缘勉强撑着。关键时刻,周皓轻拍周太师手背,示意他别急。
“丞相以及各位大人实在误会,舍弟的确有病,并不是下官为了脱罪胡诌。所有曾为舍弟看过病的大夫,以及开的药方,购买的药材,下官回府命人整理之后,会一一呈于御前。”寻到一位官吏出言的空隙,周皓开口了,话语间毫不退让,“当然,诸位大人若是想亲自验证,待下官请罪回来,亦会将药方等派人送去各位大人府中查验。”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又毫无推诿撇清责任的意图。快要晕过去的周太师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大儿子甚感欣慰。
舒祭酒与几位清直官吏对视一眼,看到了里彼此眼中的不甘心与愤懑,正欲再出言,周皓早有准备,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暗自向兵部尚书李德使了个眼色。
其余太子党羽皆惧怕裴渡舟威压,李德虽然也是如此,但惧怕要分个轻重缓急,这人官位高,此时必须要站出来,为他们说话,以作表率。
至于所谓药方,那都是小事,有钱有权什么搞不到。当务之急是把罪名先推脱掉。
李德接收到周皓的眼色,面皮抖个不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些打马虎眼的话搅稀泥时,便听有人大喊一声:“五殿下救救我家公主啊!”
群臣皆惊,是一位身着黑衣,腿部受伤的男子,看模样,是仆从。在他身后的草垛边,有一位女子的身影。
看了一场好戏的五皇子终于装模作样地惊呼,“十妹!”
起初周洪嘶吼的时候,距离还是有些远,百官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无人问罪”,然后,就看见周太师二人忽然冲向前方,而周洪声音也愈发大,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不曾注意到其他人。
五皇子从人群后面冲出来,直奔到前方墙角下,江令薇蜷缩在草垛边,随着草垛被五皇子推开,那张哭肿,有血迹的面容明晃晃掠过所有人眼底。
群臣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向被禁军按住的周洪,以及脸色变来变去的周皓和周太师。
很多人都曾听闻江令薇日日进宫请安,这条路又靠近皇子所居的长安街,而左侧方还有两辆损毁严重的马车。
眼前的桩桩件件,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想到此地之前发生了什么。
“十妹!怎么是你!别吓五哥啊……”
五皇子一边伸手把江令薇脸上湿发拂开,让众臣看的更清楚些,一边感概渡舟真是从不怜香惜玉。
早在眼尖看见江令薇的身影时,五皇子就已经明白渡舟把他这个十妹也卷了进来,大抵是为了让她做一块点火石,给周家再添一桩罪责。
闹市殴打公主,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只是苦了他这十妹,年纪轻轻,总是被羞辱啊。
“五哥……我的……”江令薇哽咽地看着五皇子,双手捧起地上碎成渣的念珠,“全都毁了,没了……”
鲜血淋漓的掌心间有着一些碴末木块,五皇子视线随着血迹流转到地上,青石地面有一道长长的拖曳的血痕,想来刚才她应是在找那些木珠。
真惨,不过,正和他意。不知道他高高在上的二哥今日过后还能笑出来吗?他真的很期待。
五皇子对江令薇赤诚孝顺的性子愈发满意,他按下心底快意,故作惊慌道:“这难道是要送给父皇的念珠?!”
“什么念珠?”裴渡舟大步走来,经过腿部受伤的少隐时,侧脸冷硬得仿若结了一层霜,凛冽,锐利。
少隐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头垂低。
不知是因为听从江令薇吩咐,硬着头皮忽略了主子催促的眼神,没有及时出声提醒五皇子等人过来的惧意,还是因为没保护好她,让其受伤的自责,亦或是为了遮盖心中最不愿被人发现的莫名情愫。
无人知道,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哪一种。
“护佑父皇身体的……念珠,没了……”江令薇泣不成声,发红的杏眸锁着快步前来的群臣以及周皓父子,里面有些清晰可见的“恨意”。
裴渡舟睨着她那只能瞧见白骨的染血左手,面上的冷冽隐隐有龟裂的迹象,似是胸腔中的火烧到了那里。
“劳烦十公主把事情经过重复一遍。”
清冷的声线,熟悉的情绪。
江令薇知道,他此时心情很不好,因为她没按说好的来,擅自打乱计划。
可是,苦肉计不受伤怎么会起效。
依他之前的做法,她身上不会受什么伤。但那样一来,万一被人发现他们之间表里不一的关系要怎么办?
毕竟,她能从今日这件事情中获利。
是他说的,凡事要做就要做个彻底。没人会对盟友下这么重的手,算上反驳封赏那一次,如今是第二次了。父皇,朝臣便是有再大的疑虑也会打消。
江令薇垂着眼,似是在压抑哭腔。见她这样,裴渡舟怎会不知,她毫无悔意。之前朝堂之上,觉得他有错,用那种眼神看他。现在认为自己没错,把性命置之度外。
她真是越来越好了。
还有少隐,他尚不知两人之间的关系原来已经可以越过自己,一来一回配合得真是默契,不分你我!
乌云密布的天,偶闻几道轰隆雷声,让此刻的气氛更为紧张,令人头皮发麻。好几名站在裴渡舟身后的官吏不约而同地抖了抖肩,彼此对视一眼,看到了相同的惊骇。
裴丞相周身好似萦绕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江令薇敏锐地察觉到那道针对自己的愠怒,即使认为自己有理有据,但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哆嗦了一下。五皇子以为她害怕周家,安慰道:“十妹,五哥在这,你不要怕,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打的你,全部说出来,五哥一定会为你做主!”
说到最后,五皇子咬着牙,煞有其事地与周太师几欲冒火的眼神对上。
周皓脸上看不出来是何情绪,但是从额角迸现的青筋来看,心情必定是糟糕透了。
“十公主,您大胆说出来,千万不要害怕!您是天潢贵胄,皇家公主,周洪若是真如微臣猜想的那样,损毁呈给陛下的念珠,对您动手,微臣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为您,为陛下讨一个公道!”
舒祭酒说得振振有词,就差指着周家人鼻子骂了。
至于所说的为陛下讨公道,听得群臣面色戚戚,尤其是周太师,一路上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此刻呼吸都有些不畅。
陛下到底还没死,太子到底还没登位,今天这些事情传出去,来日便是太子称帝,也会与他们周家有嫌隙。
都怪周洪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周皓自然也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周家做派嚣张和直言萧朝有一半是周家的天下,当众殴打皇亲国戚,前者太子能容忍,后者太子万万不会忍的下去。
而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周洪那个蠢东西一定是被算计了,有人针对周家与太子,想搞事情。
周皓调整好略有些扭曲的神态,上前一步,准备以狂病为借口替周洪道歉,江令薇瞅准机会,忽然道:“是周洪。”
群臣哗然,但也没太大意外,周洪那副模样,看着就不像什么正常人。
五皇子不动声色地欣赏着周太师那张七窍生烟的老脸,心里大感快意,仗着有做皇后的姐姐,做太子的侄儿,平常对他们这些皇子多加为难。
现在总算笑不出来了吧!
见周太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五皇子抢先一步道:“十妹,他是怎么做的,你不要顾忌,全部告诉我们,五哥一定——”
“周洪罪该万死,竟敢冒犯您!”周皓蓦然打断五皇子的话,心里很快有了决断,“微臣没想到一时疏忽,没看住他,就造成这么大的过错。微臣实在愧对陛下对周家的提携,愧对天下百姓!事已至此,周洪交由公主全权处理,是生是死都全凭公主意愿,微臣以及周家绝不会干预!”
周皓姿态摆得极低,不过数言,便无情地定下了周洪的结局。
舒祭酒等人没想到周皓这么狠的下心,只好不甘不愿地咽下准备驳斥周皓求情的话。
围观的百姓也很惊讶,面面相觑。更别提所有人议论的中心,被刀把堵着嘴的周洪本人,双眸红的要滴血。
周太师不敢置信,隐秘地扯了扯周皓的衣摆。周洪是他亲弟啊!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宠公主,何至于此啊?!
周皓无动于衷,面上皆是对周洪冒犯江令薇的自责与愧疚,唯独没有不舍。
他越想越不对劲,不论是周洪欺辱江令薇被群臣,百姓撞见,还是念珠刚要献给陛下便被损毁,都绝不是巧合二字能够解释的。
还有平时一直很低调的五皇子竟然一反常态,对他们周家咄咄逼人,不要说是什么为幼妹打抱不平,天家何来亲情?
周家平时做派是嚣张,那几个表弟堂妹混蛋事也没少做,但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当递去眼神。
但今日不同,万万不同。
也许,这一年来裴渡舟不再针对周家,和半年前周洪愈发沉迷女色,酗酒鬼混,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为了让周家放松警惕心,让他们越来越拎不清,譬如曾经的他,此刻的父亲。
欲使其亡,必令其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