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得愿阖上眼,话音都跟着昏昏沉沉起来,“——更麻烦了。”
但闻人殁却没有依循他的意愿带他离开,而仅仅只是站在了原地,默不吭声,一如雕塑,无生命力,也毫无自我意志可言。
——却恰恰是在这种无声的对抗中孕育着自我。
闻人得愿昏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了这独属于闻人殁的微末意志,好笑而又怜爱:“母妃让你回去,又不是不允许你再回来了。”
“而且,你不是一直在等阿娅朵吗?说不定你等不到她是因为她在魔界……”
但闻人殁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魔妃比起她亲生的子嗣来要更偏爱闻人得愿。
但同样也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就是魔妃并非是更爱闻人得愿,而是完全不爱,甚至极其厌恶闻人殁的存在。
比起纪离伊对闻人得愿单独拎出来的不管不问,魔妃还要更为厌恶闻人殁。
她是真的险些杀死过闻人殁。
——以至于后来在面对同样对他抱有杀意并且切实实行过的御无尘的时候,闻人殁竟然都能依旧对御无尘保有一份好感。
——就因为他选择杀死他的方式没有魔妃当初来的疼。
(但相反,闻人冶却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一直都更喜欢闻人殁。)
闻人得愿过去并不理解这份情绪的因缘,但他自小就被迫变得擅长化解矛盾来,他不知道问题的本质,也不需要知道问题的本质,他只需要借助自己在她们俩人心中的特殊地位来化解俩人单方面的冲突,将他们分隔开来就好。
——就像是现在,将玉京、佛国和魔界分隔开来。
让他们各自归于各自,自行其道,互不干扰。
是的,闻人得愿并不在意闻人殁回去魔界后会面临什么,会遭遇什么,就像他实际上并不在意玉京的混乱和纷争。
他只是让他们待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将根藏的矛盾无限期地推迟。
他只是端坐在名堂之上,冷眼看着斗兽场里的纷争和争执。
和他的灵根,和他走向的道完全一致,闻人得愿是彻彻底底、当之无愧的“冰”,而那些所谓的温柔,所谓的温暖,都只不过是旁人靠近他太近而产生的幻觉罢了。
那种温暖,是在冷到了极致后,人在将死之时,才会感受到的暖意啊。
“别怕,你走以后,”闻人得愿轻轻地摸了摸闻人殁的发,而后是额头,“我会想念你的。”
【会……】闻人殁张开嘴,发出无声的询问。
他天生口不能言,只凭借神识传音与人对话,却唯独在闻人得愿的面前,会放下全部的伪饰。
他的嗓音,像是呼啸而过的风。
【等我吗?】
——会等我吗?
“会等你。”
闻人得愿承诺到。
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小秋月她们要等久了。”
……
留下的记号重新亮了起来。
归厌踏剑寻找的动作一顿,回过味来,气急反笑。
闻人得愿他知道他给他打了标记,他甚至是主动屏蔽掉之后,现在又主动解开了屏蔽!
闻人得愿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把他当什么?
但是一想到闻人得愿会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回答说“徒弟啊”的时候,归厌就反而笑不出来了。
可是,这也的确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只要他不明说自己是御无尘,那么在闻人得愿那里,他不就是又一个有点过于依恋他的后辈吗?和谢秋月,和玉玄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过就是“徒弟”罢了。
徒弟。
区区徒弟的身份可不能教归厌满足。
他已经听闻了玉玄得到的全部的优待,也不过是在修行上得到了事无巨细的指导,也不过是能不受传唤限制地去拜访闻人得愿,也不过是在年幼的时候得到过几晚的晚间陪同,也不过是住处离闻人得愿更近一些,也不过是被记入了族谱……
当作为外人去看作为徒弟的玉玄得到的待遇的时候,归厌觉得太过了,但当他身份发生转变,当他自己成为徒弟的时候,他又犹觉得不够。
人总是双标而不满足的。
更何况,这些优待对被御无尘散养长大的一众徒子徒孙来说的确很过分,对归厌来说却不过如此。
他曾是他最亲密的人。
但现在,却只是个刚刚缔结师徒关系的陌生人。
落差太大了。
——就像现在,他留下的记号又再次断掉了,这次的断点在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