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自己选的,含着泪也得走下去,不是吗?
唉……
沈秋吟看了一圈,湖心亭的风光也算领略,难怪船夫要说相公“痴”,原来这痴不是痴迷的痴,而是痴傻的痴,真真是上了当了。
瞧见姑娘眼中闪过的一丝悔意,姜泊清笑道:“下回还来吗?”
沈秋吟想了想,答道:“来吧,毕竟这是咱俩第一次正儿八经到一个地方,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就是……咱该怎么回去?”
她望了望,没见着船夫的影子,莫不是走了?
那他们该怎么办?
今夜难道要宿在这亭子里?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若宿在这里,第二日世上便没姜泊清和沈秋吟了,只有一座冰雕和另一座冰雕。
沈秋吟的心悬了起来。
但姜泊清的话打消了她的害怕,他说:“回去了,会回来的,不会让你宿在此处。”
她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叹道:“那便好,那便好。”
姜泊清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既来之,则安之,她也认认真真赏起了风光。
只是湖心亭看雪,这是文人志士才会懂的雅趣,沈秋吟一个经商的,虽然也读了些书,但看着那雪还是雪,一点瑰丽的想象也没有。
果然,文学家的脑子不是人人都有。
她本还想在姜泊清面前卖弄卖弄文采的,如今想想,还是算了,就不丢这个人了。
姜泊清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与她并肩看雪。
此时不知吹的什么风,雪飘进了亭子里,落在了他们的发丝上。
沈秋吟轻轻拂去,姜泊清却道:“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咱们这算不算到白头了?”
“不算,”沈秋吟停止了动作,抬头看他,“此生很长,今朝同淋雪便是白头,岂不可惜?”
“我们会有白头吗?”姜泊清无端生出了茫然,他怕与沈秋吟只是露水的姻缘,等不到白头。
“自然有。”她笃定。
“当真?”
“当真。”
得了她一句准话,那些茫然、无措瞬间消失,内心里只剩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坚定。
船夫不知何时才会回,雪景看多了也就累了,他们又坐在了毛毡上,有些无聊。
姜泊清问道:“要喝酒吗?”
沈秋吟顿了顿道:“喝吧!”
自从上回与李保德喝了个酩酊大醉,于堂里学着刘备关羽他们结拜后,她就戒了酒,怕再闹出那样的笑话。
而今夜因着姜泊清在身侧,她难得破例,小酌起来。
可她不胜酒力,才喝三两杯就醉了,喋喋不休念着一些奇怪的话,姜泊清听不懂,只以为是她喝糊涂了。
她一喝酒,身体就绵软,渐渐靠在了姜泊清身上,时断时续道:“姜泊清,咱们似乎没认认真真看过一回花灯。”
如果那句逗弄是真,除了簪子外,他们还会看一场花灯。
灯火辉煌,花灯各异,行走其间,两情相悦的人呀,该有多快乐?
可是,如今簪子在髻,花灯却还遥遥无期。
“真后悔呀!如果当初不逗你该有多好呀!”
这是沈秋吟头一次生出这般大的悔意,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
姜泊清却道:“想看吗?”
沈秋吟微微抬头,看他,傻乎乎道:“想看就能有吗?”
“自然。”
他话音方落,从四面八方竟然升起了灯火璀璨的孔明灯。
她惊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似是不敢相信。
三千灯火照亮了湖面,也照亮了她的面容。
“姜泊清,这——”
他笑道:“湖心亭没有花灯,便只好叫这孔明灯来充数了。”
如此也算圆了一场遗憾。
沈秋吟站了起来,走向凭栏,每一盏冉冉升起的孔明灯上都有墨色的字。
每一字连在一起都是一句祝福的话。
三千灯火,暖光黑字,如无数繁星,点亮城南桥头。
这是姜泊清送给她的独一无二的花灯,独她一人可见的花灯。
她眼眶湿润,潸然落泪,哽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轻声说:“快许愿。”
“好!”
她合上眸子,冯延巳的《春日宴》浮现脑中,她朱唇轻启,念着——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见,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音落,她睁开眼眸,姜泊清说:“好词。”
沈秋吟道:“只是词好吗?”
“自然是意更佳。”
唯愿此生,岁岁相见,白头不离。
此时船夫泊船靠岸,拱手道:“郎君满意否?”
姜泊清看向沈秋吟,低头问:“满意否?”
沈秋吟答:“满意。”
这是她长这么大看过的最为别致的花灯,无论以后是否会情景重现,这一场都会永远值得她铭记。
后来,沈秋吟于纸上写下——
西崤六十九年,余住濮阳,大雪连绵,往城南桥头看雪。入亭中,雪景奇特,但无惊艳。却于醉酒之时,得见三千明灯。
这是姜泊清独送她一人的三千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