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在江边待了很久,林清嘉算是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其余几个不怎么清醒的人也纷纷借着酒劲将心里话吐露出来,平日里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个遍。
至少在那个瞬间,抛开所有的差距不谈,他们只是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满腔愉悦,也有无尽烦恼。
瞿净执没有去细听旁人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林清嘉最后那句话。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鹦鹉,他也早就明白她的心意。
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黎传相遇,她怔怔出神望向自己的那一秒。
然而当这层面纱真正被揭开后,他却不知作何回应。
林清嘉没有计较,一如她从不为难任何人那样,背过身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跑出去吹风有多自由,组团去医院就有多狼狈,五个人里有三个被冻出感冒。
林清嘉就是其中一个,她身体一向很好,不过病起来也会比旁人难受些,休养了几天才勉强有所好转。
请假那几天已经耽误了不少进度,加上下午有个重要会议,周五这天林清嘉不顾岑莹的劝阻,还是去了公司。
整理完开会需要用到的材料,留给林清嘉解决午饭的时间已经不多,她没有犹豫,戴上口罩准备去食堂速战速决。
林清嘉点了份清粥,选了个较为偏僻的位置坐下。
刚摘下口罩,眼前蓦然覆下一层阴影。
看清来人后,林清嘉直白提醒:“岑总,我感冒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岑佑听完毫不在意:“最近感冒的人很多,躲得了你,也未必躲得了别人。”
林清嘉欣赏他的心态,不再出言劝阻。
岑佑吃饭的时候一般很少说话,今天却破天荒地讲了很多。
主要还是关于“晚安”。
即将步入内测阶段,听岑佑的描述,总觉有种尘埃即将落地的踏实感。
林清嘉索然无味喝着粥,偶尔把脸偏过去晒晒太阳。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不想能与窗外那人径直对上。
瞿净执碰巧路过,原本已经定好午饭地点,见到两人却临时改了主意,也去窗口点了份吃的过来。
林清嘉对面已经有人,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她身旁的位置。
“哥,稀客啊。”瞿净执知道岑佑不常来,边擦桌子边笑着打趣。
岑佑回他:“这话还是用在你身上比较好,毕竟这是我们Z幢的食堂。”
“一个园区的,分什么这幢那幢。不过说实话,这边的硬件设施还真不如我们那,你当初铁了心要选这儿。”
“是因为某人吧?”瞿净执识破一切,也不避讳问他。
岑佑神色微怔:“你怎么知道。”
见他不打自招,瞿净执更觉有趣:“不止我,清嘉也知道,我们亲眼看见的。”
“闲得你,管我头上来了。莹莹那边怎么样了?”岑佑阻止他继续探究。
瞿净执也不纠缠,如实向他汇报:“周焕那人暂时还算可靠,你回头探探舅舅的口风,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岑佑点了点头。
门口不断有人进出,许是受了冷风,尽管有意克制,林清嘉还是没忍住抵唇轻咳了几声。
瞿净执率先察觉,凑近问她:“还难受吗,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顺带指责岑佑:“你们就是这么关怀员工的么,生病了还得坚持来工作。”
岑佑好笑地反问:“我员工生病是谁导致的呢,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是简博文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告的状,瞿净执自知理亏,没与他争,不自觉将注意力转移到林清嘉身上。
其实他很少会去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来费时费力,二来没有必要,可林清嘉那天喝醉后对他说过的话仍旧历历在目。
或许是林清嘉表现得太过平静,平静到瞿净执都忍不住怀疑那天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若不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细微改变,他可能真的会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场幻觉。
瞿净执再聪明也做不到完全洞悉人心,他不知道林清嘉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那天其实并未完全喝醉,只看得出她再一次渐渐疏离自己,对视时再难找到之前那份真诚而纯粹的倾慕。
他忽然联想到一株养了很久的花,不管不顾开得很好,某天他突发奇想去精心照料,反倒日渐枯萎。
细想一下,还有许多类似这样的例子。
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他最想看到的吗。不用自己干涉,时间久了林清嘉自然会对自己死心,不管于谁而言都是皆大欢喜。
然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瞿净执却觉得这个时机不太凑巧。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那天过后,瞿净执开始有意无意出现在林清嘉面前,有住处与工作地点相邻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偶遇显然不是难题。
自从廉野淡出视线,瞿净执身边的圈子也跟着换了一批人,他早已司空见惯,也心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廉野,于是也就放任简博文他们将林清嘉往自己这里引。
距离新的一年只剩下最后几天,回望这一年,林清嘉从学生转换为职场人,遇见瞿净执的缘故,她的生活不能用平淡来形容。重燃的爱意被现实一点点浇灭,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他们并不合适。
她也终于在一次次验证中彻底想通,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非要有结果。
日后回想起来,能有这么一段记忆其实已经很足够了。
参悟过后林清嘉反而不再扭捏,受旁人影响,她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就算和瞿净执那些素不相识的朋友也能聊上几句闲话。
临下班前下了场雨,林清嘉想着等雨小一些再回去,出写字楼时楼下已经没剩多少人。
瞿净执在门口等她,看神情像是带着目的而来。
果不其然,开口第一句便是:“岑佑说阿太吵着要见你,实在没办法了。”
不管是看瞿净执还是岑佑的面子,这个忙林清嘉都很乐意帮。
到了地方才发现岑莹也在,没等林清嘉询问,老太太乐呵呵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囡囡呀,你怎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对于老太太记得自己这事,林清嘉着实有些惊讶,不过当下还是配合着演戏,说工作太忙。
哪知老太太转头就开始责怪瞿净执,说他不懂得疼老婆。
岑莹听后被吓了一跳,咬着牙含糊不清地问瞿净执:“清嘉什么时候成了你老婆?”
瞿净执回她:“阿太糊涂的时候。”
回完又熟练地乖乖低头认错:“阿太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疼老婆。”
谎话连篇却又毫不脸红,在场所有人里面恐怕只有他一个能做到。
林清嘉被留下吃晚饭,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老人家高兴极了,吃饭的时候频频抬眼看这些小辈。
中途瞿净执出去接了个电话,过了很久都没回来,见老太太一直望向他的位置,林清嘉犹豫片刻后找了个借口出去找人。
瞿净执倚在墙边,整个人匿在阴影中,单看神色很不耐烦。
林清嘉当即止步,心想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然而下一秒,瞿净执侧身望向这里,勉强勾起一个短暂的笑,而后冲她招了招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清嘉走近的时候,他似乎又从电话那头听到什么令人不悦的说辞,很是轻蔑地嗤笑一声。
“断了就是断了,是你们非要乱点鸳鸯谱,现在怪我头上来了?”
无意揣测,但林清嘉还是大概知晓了这是什么情况。
瞿净执这年纪也到了被催婚的时候,以他的家世背景,想要真正完全自己作主,怕是格外困难。
“断了”的意蕴就更深了,没等林清嘉细想,瞿净执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再说一百遍我也是这个态度,不说了,陪阿太吃饭去了。”
撂下这一句,瞿净执随手挂断电话,顺带关了机。
林清嘉刚好走到他身边,瞿净执花几秒钟整理好情绪,开口问她:“清嘉,今年跨年有什么安排?”
不说今年,就是历数往年,她好像一直都没有过什么特殊的安排。
林清嘉摇了摇头。
瞿净执又问:“没有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
得到肯定的回应,瞿净执的心情这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吃过饭,几人分散开活动,岑莹带林清嘉参观了她在这里的房间,两人坐着说了会话。夜渐深,岑莹止不住犯困,不一会侧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清嘉挑起一旁的被子轻轻给她盖上,而后掩上门下楼。
岑佑不知道去哪儿了,客厅只有老太太和瞿净执在。
老太太正在摆弄一些老物件,瞿净执守在身边,为了测试她这会儿是否糊涂,他摩挲了两下黑屏的手机,半开玩笑诉起苦。
听到“结婚”的字眼,老太太愣了愣,有些不满地将匣子合上:“你不是都有老婆了,还结什么婚?想脚踩几只船啊。”
瞿净执终于意识到老太太对林清嘉有多满意,不过见了一回面就深深将人刻在脑子里。
说曹操曹操到,老太太眼尖注意到林清嘉,赶忙招呼她过来。
林清嘉刚走近就被拉着坐下,老太太当着她的面打开怀里的匣子:“喜欢什么,随便挑去,阿太还没送过你礼物。”
一看都是些很有年代感的饰品,价值自然不可估量。别说身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林清嘉也不好意思收下。
她边摆手边斟酌措辞拒绝。
老太太却不乐意了,这匣子就是为了林清嘉打开的,如今说不要就不要,多少有点辜负她的心意。
见老太太如此执拗,林清嘉别无他法,只得向瞿净执投去求助的眼神。
瞿净执虽会意,这一次却没有选择站在她这边:“收下吧,看老太太这模样,你如果不收下,她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阿执说得对。”老太太没给林清嘉反应的机会,自己作主挑了支玉镯,让瞿净执给她戴上。
瞿净执听话地走过来,接过玉镯后,在老太太看不见的角度,对林清嘉露出无辜又无奈的表情。
林清嘉见不得他这样,心想出了门就还他,硬着头皮配合地将手伸了过去。
瞿净执轻易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那玉镯慢慢套了上去。
明明只有一点重量,不知为何,林清嘉那一刻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