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尸体处理一下吧,免得大家看着不舒服。’
“你现在这种状态下不能发出声音?”有人问。
‘是。’伊瑞恩转过头,用口型回答了他。
“祁……祁君,你要不穿件衣服?”沢田纲吉低着头不敢看他,“哦……不对,衣服会穿透灵魂的吧……”
“能做到,但是没必要。我们今天试验的课题是要找出哪些元素能够对伊瑞恩的灵魂产生影响。”威尔帝说,“行了,一个个的害羞什么,拿出点做科研的专业精神,这只是一场科学实验,伊瑞恩的灵魂现在就是我们的实验品。”
这个说法让部分人觉得不太舒服,但看到乖乖配合面色坦然的伊瑞恩,也没有再说什么。
伊瑞恩按照威尔帝的指示隐去身形,再现形时他已经钻入了透明的玻璃器皿中,曲起双膝坐下,眼神放空,底下众人打量的目光似乎不会对他造成一丝一毫影响。
玻璃器皿的头部和底座连通着数道长长的管子,威尔帝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自己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内心的亢奋几乎抑制不住要满出来了。
“那么,先由我自己做一个示范,把火炎从这里输入进去……”
·
夜色渐渐深了,月亮的薄光像霜色染上大地,将周围冷冷清清地照亮。
“要离开了吗?”空洞冰冷的嗓音响起,披着黑斗篷的复仇者宛如从黑暗中浮现的鬼魅。
“嗯,你也看到了,我们毫无收获。”伊瑞恩叹息道。
身后是一栋现代化的豪宅,威尔帝的实验室就潜藏地底下。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沙发上熟睡的少年少女们,他们为了配合威尔帝的实验,几乎耗尽了火炎。73各自的大空如此安宁地共处一室,在不久前去到的未来世界中似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百慕达被绷带缠紧的脸上似乎迸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射在伊瑞恩身上:“原本我认为世界重来无所谓,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我们复仇者的目标最终都会实现,但是今天这场实验后,你的存在让我觉得甚至比那该死的法则监督者更不可思议……”他的声音似乎带有笑意,“想到重来后的世界就会失去你这样不可思议的存在,真令人惋惜。”
“不一定。”伊瑞恩说,“也许哪一天,会有另外一个灵魂像我一样,误打误撞闯入这个世界呢?”
“但或许很难再有像你一样强大的灵魂了。”百慕达说。
“强大?”伊瑞恩发出一声轻笑,有点嗤之以鼻的意味。
伽卡菲斯也说过,他是他所见过的最强大的灵魂……然而所谓的灵魂强大,在整个世界的意志面前不仍旧不值一提?
“不受这个世界任何因素的影响,在我看来,这样的强大应当早已突破了法则的限制。”百慕达感慨道,“如此强大的灵魂,怎么到最后会被懦弱的法则所制裁呢?”
“懦弱?”伊瑞恩对于他的用词感到好笑。
“因为无法控制、同化这些外来者,只能采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抹消掉外来者的存在,不正是懦夫的体现吗?”
“……”
伊瑞恩的脑神经突然抽了一下,有什么从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然而百慕达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的故人来了。”
“故人?”
伊瑞恩回过头,看见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正在逐渐凝实——金色蓬松的发,年轻白皙的脸庞,灰马甲白衬衫外披着质地精良的黑披风,胸前别着两支金刚钻别针,领口以精致的金属链条连结装饰,他看上去就像是十九世纪油画里英俊而优雅的贵族。
“……Primo?”伊瑞恩语气略带诧异。
“瑞恩。”Giotto弯起唇角,眼神略略扫过一旁的耶卡和站在他肩上的小婴儿,“百慕达·冯·维肯苏坦,好久不见了。”
“我还以为没有受到主人的感召,彭格列初代藏在指环中的意识是不能出来的呢。”百慕达说。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但这次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出现的,”Giotto说,“我只是想在临别之际,见我的朋友最后一面。”
“不愧是纵向时间轴的奇迹啊,Giotto·Vongola。”百慕达轻笑一声,“那我就不打扰了。”
夜之炎形成的黑洞自虚空中浮现,耶卡和百慕达跳进去后,黑洞随之消失,这一方天地只剩下曾经的彭格列初代首领和他最初的一名家族成员。
伊瑞恩看着自己曾经的首领,金发青年额头上橙色的火炎明亮如昔,温暖得仿佛能够融化冬夜的严寒,那双望向他的眼眸溢满了怀念和沁入骨髓的温柔,竟无端给伊瑞恩一种深情的错觉。
“Giotto,正好在离别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伊瑞恩说,“那个时候,你是真心想杀了戴蒙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和犹豫,因为他没有信心能从Giotto这里得到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那个时候……
Giotto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后代沢田纲吉操控大空火炎与大地火炎差点杀死戴蒙的时候。
“如果是那个失去一切、孤独地活在世上的D,”金发男人说,“那么,我确实希望他死在十世的火炎里。”
伊瑞恩脸色变了变。
“那样的D·斯佩多太可悲了,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早已失去了自己的灵魂。”Giotto叹了一口气,“不管是作为他曾经的首领,还是后来的朋友,我都不希望看到他继续堕落下去……那样的D,死亡对于他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是吗?”伊瑞恩喃喃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虽然那个D·斯佩多似乎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也有诸多人性的一面。”Giotto认真道,“D永远是彭格列初代家族的雾之守护者,是我们的同伴、最珍贵的朋友,这一点不管在百年前还是百年后,都不会变。”
“谢谢你,Giotto。”伊瑞恩笑了,低声呢喃道,“真是太好了……”他的眼睛覆上了一层泪光,“那我就再也没有放不下的事情了……”
一个身影自前方覆盖上来,明明只是实体化后的意识,他却感受到了这个拥抱的温度。
“瑞恩,如果两百年前……”
伊瑞恩等了很久,抱着他的人却没有再说话,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Giotto垂下眼睑。
戴蒙来接伊瑞恩时,发现他的弟弟身边竟环绕着彭格列初代家族的全体成员。
“D,”Giotto笑道,“好久不见。”
“……你们这些幽灵从戒指里跑出来做什么?”戴蒙蹙眉。
“偶尔也想重新聚聚,共同怀念过去的时光呢。”
“……”
于是戴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初代家族全员未经他的同意大摇大摆地跟着他进入他和他弟弟的家,不拿自己当外人似的随意参观,蓝宝甚至把他们酒窖里的珍藏拿出来品尝——鬼知道“意识”实体化后竟然也能进食?
“十二把瓜奈里家族制造的小提琴,总价值起码超过5个亿吧,你们兄弟俩可真奢侈啊!”G感慨道。
“咦,这不是当年从中国手工艺者那儿定制的茶具吗,竟然从初代用到了现在呀!”朝利雨月边泡茶边露出怀念的神色。
“戴蒙·斯佩多,本大爷可是客人,快拿好酒好菜来招待本大爷!”蓝宝半卧在总统椅上吆喝着冲戴蒙招手。
“拳王克莱的金腰带!”纳克尔眼神发光。
“无聊。”阿诺德面色一如既往冷淡得过分。
“你们能再幼稚一点吗?!”戴蒙额头暴起青筋,“为什么‘意识’能在指环外停留那么久?赶紧让沢田小鬼把他们收回去!”
伊瑞恩忍不住嘴角上扬,心口某一处微微地发起烫来。
当晚,伊瑞恩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神色慌张的戴蒙身上,而伊瑞恩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浮向高空,无能为力的感觉充盈着他的整个大脑。
视野中周围的景物飞速消逝,戴蒙在地面上的身影逐渐蜕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而他似乎正在穿越高空,穿过大气层,漂浮出了宇宙。那颗蓝色的星球离他愈来愈远,最终也蜕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瑞恩!瑞恩!”
戴蒙的呼唤声让他从一阵可怕的迷失感中醒来。
平复急促的呼吸后,他在戴蒙担忧的目光下把脸埋入他的胸膛。
“我没事的,D。”
是的,他和戴蒙都会没事的。
哪怕他们面临的是世界末日般的生离死别。
之后,沢田纲吉和威尔帝又来找了斯佩多兄弟一次,这次同来的还有塔尔波,他们经过研究认为,结合大空、大地、夜之炎的力量,或许能构筑一个不受法则影响的结界。
尽管伊瑞恩依旧认为是无稽之谈,但在戴蒙的坚持下,他同意将这个办法视为最后的希望,那一天到来前,他将呆在结界里,而戴蒙也会陪伴着他。
他们都在拼尽全力与看不见希望的未来抗争,都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伊瑞恩总是睡不安稳,也许是因为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更多的是因为他总是受到噩梦的侵扰。
他的梦总是重复出现那个情景,依然是身体不受控制般沉浮,他眼睁睁看着地面上的戴蒙离他越来越远,直至从他的视野里完全消失。
“戴蒙……”
每每在心底徒劳地喊出这个名字,那股无以名状的绝望便增添一分。
伊瑞恩不知第几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他瞄了一眼正在为他准备早餐的戴蒙,蓦然一怔。
这场重复循环的梦是否别有寓意?
会不会就是法则运作,而他被强制离开这个世界的情景呢?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伊瑞恩掏出贴身携带的怀表,盯着表盘上静止的时针,以及表盖里他和戴蒙的“合照”怔怔地出神。
十年后戴蒙临别的叹息、伽卡菲斯意味深长的话语、塔尔波和百慕达的猜测……密密麻麻的声音同时在他大脑深处炸裂开来。
很早很早之前,法则还能对他造成影响,所以他会受到疼痛的折磨……
记忆的最后,他的身影从戴蒙眼前消失……
突然消失……
伊瑞恩心脏怦怦直跳,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窜进他的脑海中。
难道……
伊瑞恩的思绪很乱,直到出门前,戴蒙轻声问了他一句怎么了,他几乎无法向他说出任何宽慰的话。
而戴蒙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
——因为决定命运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不管如何,他们已经消耗了所有的宝贵时间。
伊瑞恩和戴蒙目光专注地看着彼此,仿佛要将对方看入自己的骨血与灵魂之中。
他们多么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终于,伊瑞恩翕动嘴唇,从喉咙发出干涩的音节。
“记住你的承诺,D。”他说,“那么,再见了,我最爱的人。”
他给了戴蒙最后一个拥抱,戴蒙很用力地回抱着他,仿佛想把他完全地钳入自己的身体里。
“再见……”戴蒙轻声说,眼神却坚定如铁,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们一同走出家门,走在阳光下,迎接最后的结局。
在无人留意的时刻,伊瑞恩胸前的怀表渐渐化为一道烟尘,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