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瑞恩。”
D·斯佩多伸出手,拨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那双蓝眼睛在夜色中显得复杂又温柔。
“不小心把你卷入到我的梦境中了。”
伊瑞恩失神地看着他,那个纷乱不堪的梦境已经褪得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但他的心脏仍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灌满,只要稍一回想,便压抑地发疼。
“你……”伊瑞恩斟酌着开口,尽量放缓语气,“你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吗?”
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D·斯佩多的梦境暴露了一切。或许他早该在来到这个时空,在第一次见到D·斯佩多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必定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
他想起了原作中的D·斯佩多,这两个人都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而走向毁灭,幸运的是,他的戴蒙并没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失去,所以至今没有堕落成他们的样子。
“谁告诉你的?”青年低沉地问,声音里滚过无以名状的情绪。
“Giotto。”伊瑞恩回答,见到眼前的人瞬间沉下了脸,犹豫了会儿,还是补充道,“你梦境里的Giotto。”
“那家伙说了什么?”
“Giotto说……你曾经有一个弟弟,他对你很重要。”
D·斯佩多脸色缓和了些,用手指理了理少年头顶被压乱的头发:“梦中人的话你也信?”
伊瑞恩沉默地看着他。
“好了,别多想了。”D·斯佩多轻轻笑了笑,将他搂入怀中,“继续睡吧,我保证不会再把你卷入梦境中了。”
见D·斯佩多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伊瑞恩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人不愿意说实话就算了,亏自己还想试着去了解他,也许是那个梦太过压抑,让他忍不住对这个人生起了一丝怜悯的情绪吧。
黑夜再次陷入寂静,伊瑞恩被裹在青年怀中,灼热的体温笼罩着他,在这样温暖舒适的状况下,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也许是因为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境,伊瑞恩陆陆续续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他的灵魂已经是历经两个世纪沉浮的老者,对往昔的追忆也就变得十分漫长而沉重。
“喂,D·斯佩多。”得到那人的回应后,伊瑞恩继续说道,“跟我讲讲这个世界的事吧。”
“你想知道什么?”
“嗯……比如说,为什么彭格列家族在初代就解散了?”
“那是Giotto的决定。”
“Giotto啊……”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他想起了梦境里那个眉目温和的金发首领,不管在哪个时空,都同样能给人安心的感觉,“你竟然没有阻止他?”
D·斯佩多摇了摇头。
伊瑞恩有些难以置信,但他想起自己那个时空的戴蒙,又释然了。也许,不对,应该是可以肯定地说,这个D·斯佩多也跟戴蒙一样,有了比家族更让他看重的事物。
“那后来呢?”他继续问,“这里的沢田纲吉为什么要重建家族?他不像是会主动做那种事情的人啊。”
“他是为了防止彭格列指环落入白兰之手,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
“白兰?”
伊瑞恩回忆起古里炎真的话,这个时空的彭格列家族是在八年前重建的吧,那么白兰是从八年前就知道彭格列指环的存在了?
他突然想起D·斯佩多似乎跟白兰曾有过一段同盟关系……
“白兰会那么早知道彭格列指环的存在,是不是因为你?”
D·斯佩多勾了勾唇角,算是默认了。
对家族不上心就算了,竟然还站在了彭格列的对立面,果然是受了很严重的刺激吧!
伊瑞恩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他看着眼前的人,“比起我印象中的任何一个初代雾守,你的作风都更加让人捉摸不定。”
D·斯佩多弯唇一笑:“也比他们都更爱你。”
“……”
伊瑞恩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翻过身背对着D·斯佩多,不再说话。
“怎么?”身后的人却贴近了,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腰间,青年湿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问了那么多别人的事,不问问关于我的?”
“……”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那还问个鬼!
“那……艾琳娜小姐呢?”
伊瑞恩倒是想起了一个跟D·斯佩多密切相关的人。
“你在这个世界跟艾琳娜是什么关系?这里的她过得怎么样?”
腰间的胳膊收紧了些,本就贴合的二人更加亲密无间了。
“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D·斯佩多说,“她不适合留在彭格列,在彭格列那场最重要的战役发生前,我就劝她退出了。”
“你好像很关心她?”伊瑞恩问,“怎么还只是普通朋友?”
虽然他已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但落在别人耳中,还是能明显地品出一丝闷闷不乐的意味。事实上伊瑞恩也的确对自己的哥哥曾经喜欢过别人的事实而感到很不爽,但每次他跟戴蒙提起这件事时,那家伙总是一副很愉悦的表情,仿佛很享受他为他吃醋的模样。
“你想把我推给别人吗,瑞恩?这让我很难过……”D·斯佩多似真似假地说着,尾音却不可抑制地上扬了。
伊瑞恩默了默,客观地叙述道:“她本来就是你的天命之女,你们注定要在一起。”
身后响起一声轻笑,那人胸腔的震颤感透过后背传递到他的心脏,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我不相信什么天命不天命……”D·斯佩多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说起来,两百年前要不是你从中撮合,我也不会答应跟艾琳娜交往。”
谁知道他们后来会变成这种关系……
伊瑞恩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要不是你当时对她有情意,你们能走到一起?”
身后的人凑近了些,呼吸撩拨着他的耳垂。
“瑞恩,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都没有爱过艾琳娜。”青年认真地说,“我爱的,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伊瑞恩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或者说,每次D·斯佩多对他说爱这个字时,他都会出现这样微妙的感觉,只是之前被他特意忽略了。
D·斯佩多这个人就像一个谜团,他的一切总是那么似是而非、难以捉摸,但是,对于这个人爱着他这件事,他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种看似盲目的相信源于何处?是因为D·斯佩多说爱他时,神态和语调从来都是那样的发自肺腑,没有丝毫平日里的调笑之意,甚至夹杂着某种虔诚和肃穆的意味;还是因为这人本就是戴蒙在另一个时空的化身,他和戴蒙在一起那么多年,知道戴蒙·斯佩多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伊瑞恩脑子有些乱,他之前从不会思考这些,为什么现在却……
气氛陷入了不同寻常的沉默,有什么不明来由的东西正在沉默中滋长。
伊瑞恩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太正常,说到底,跟D·斯佩多这样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聊天本来就不对。他把这归结于梦境的影响,也许他只是因为在梦境中见到了D·斯佩多脆弱的一面而对他一时心软。现在他必须马上停止一切,等明天一觉醒来,他就能恢复正常了。
“你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伊瑞恩声音冷了下去,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交谈,“很晚了,我要睡了。”
谁知话刚说完,那人突然欺身压上他,他被迫直面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庞。
“你真知道该怎么撩拨我……”D·斯佩多眼神灼灼,声音里含着几分喑哑的情|欲。
“……?”
这人在瞎说什么呢?!自己哪有撩拨他?!
然而他的嘴已经被堵上了,那人的舌尖从他毫无防备的牙关探入,很快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伊瑞恩推了他几下,见推不动,便不再挣扎了。
反正他的反抗从来都无济于事,到最后吃亏的反而是他自己。
耳边只剩下唇舌相触的粘腻声响,D·斯佩多捏着他的下颌,不断地加深这个吻,伊瑞恩几乎没办法喘气,他被吻得大脑缺氧,只能泄愤般地用力抓紧D·斯佩多的肩膀。
分离之际,唇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你……”伊瑞恩气息还没平复,他抿了抿下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他忍不住骂道:“你发什么疯,D·斯佩多!”
那人低低地笑了,笑声是餍足之后的低哑撩人。
“我是个疯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男人附在他耳边,平静温柔地说,“我只为了你发疯。”
伊瑞恩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深沉的夜色将D·斯佩多完全裹起,这人所有的表情都渗透笑意,所有的感情都模糊不清。
梦境的影子与现实慢慢交叠,在朦胧的黑暗中,D·斯佩多就像一个苍白安静的幽灵,孤独地伫立在杳无尽头的时间长河深处。
一股没来由的冲动促使伊瑞恩做了一件事,一件他在梦境里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他伸出手,主动触摸上D·斯佩多的脸颊。
但在指尖碰到那片温热的刹那,伊瑞恩却如梦初醒,触电般收回了手。
D·斯佩多垂眼看着他,眸子里那片深邃的蓝此刻像一汪被搅动的井水般晃动着。
伊瑞恩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什么,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便消失了。
“早点睡吧,瑞恩。”
D·斯佩多嗓音带着压抑的干涩与温柔,又像是一种隐忍的疯狂的眷恋。
伊瑞恩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进浴室的身影,他从来没有读懂过D·斯佩多,但今晚他读不懂的,还有他自己……
·
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很快被伊瑞恩抛之脑后,在意志清醒的时候,他能深刻地意识到D·斯佩多只是一个禁锢他自由的人,那人的孤独与脆弱或许是真,但他的强大与疯狂也同样是真。
漫长的冬季结束了,冷厉的寒风蜕变得温润起来,梧桐树的干枝重新被星星的绿色所点缀。
过去的整个冬天,伊瑞恩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偌大的庄园里,他见不到一个外人,即使是D·斯佩多的部下也鲜少出现在他面前。宅邸里的电子设备都是不通网的,除了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外。
他就这样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唯一的联系只剩下D·斯佩多。
日复一日地与这个人相伴,他感觉到内心有什么部分开始变得麻木了。
有时候伊瑞恩会在顶楼的画室作画,沉浸在绘画世界能让他忘记时间的流逝。往往待到夕阳的余晖穿透老虎窗,将整个画室染红时,他才停下画笔。
画布上是一个俊美的青年,为了忠实再现瞳孔的层次感,他调度出深浅不一的蓝色,来表现那双漂亮剔透的眼睛。
在描绘那个人时,他向来追求每一处细节完美无缺。
将画具简单收拾后,伊瑞恩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到最大。
极目远眺,一轮红日挂在起伏的山脊线之间,仿佛有人以指腹将大笔霞色于当空抹开,颜彩浓厚,绯红炽烈。
那抹艳丽的晚霞在世人眼里多么美丽,此刻落在他眼中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强烈孤寂和萧条感。
从这里可以将庄园的全景收入眼底,明镜如玉的湖水与洒在湖面的点点夕阳交织成流动的光斑,花圃里大片大片的野罗兰和郁金香都盛开了,形成一张交织着桂黄、浅紫和玫瑰红三色的美丽地毯。
一条两旁栽着雪松的林荫道从宅邸直通庄园的铁栅门,那扇高大的门标志着一种庄严的分界,将世界划分成两个部分——自由的和不自由的。
伊瑞恩踏上窗台,耳边的发被轻风吹起,早春的流光透着未褪的寒意。
足底下是令人目眩的高度,他现在只是个失去力量的普通人,从这里摔下去,非死即残。
他歪头思索了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身体在急速坠落,他却感到身心如此畅快。
就在伊瑞恩即将与大地痛吻之际,一双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又淘气了,我的小宝贝儿~”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他看见那人微微蹙起眉,似是很困扰的模样。
伊瑞恩露出遗憾的表情,这人每次都来得真及时。
他知道D·斯佩多不可能让他寻死,就算这人偶尔不在家,他仍时时刻刻处于他的监视之下。
但寻死即意味着反叛,意味着他想逃离D·斯佩多身边,单单这一点便足以触怒他。
他就是要挑衅他,撕碎他那张虚伪的面具,虽然会给自己的带来后果,但被囚禁的日子如此无聊,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创造乐趣了,不是么?
他等着D·斯佩多对他发难,这次又会是几天下不了床呢?他不着边际地想着。
他抬头看了眼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目光带着些许恋恋不舍,可惜了,他最近还挺想多看看落日的。
然而D·斯佩多却只是轻笑一声:“今天先放过你。”
伊瑞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等D·斯佩多把他放下来后,他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下属。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3个月大的拉布拉多。
他的眼睛微微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