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阿比盖尔小姐来信。”
“说什么?”
管家面色有些犹豫。
“怎么?”戴蒙停下手中的笔,面无表情道。
“阿比盖尔小姐邀请……伊瑞恩少爷明晚一同去歌剧院……”
“……”戴蒙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跟她说伊瑞恩少爷病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律这样回复,不必再问我!”
“是……”
·
皮靴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尽管如此,青年还是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寄居在这栋府邸里的任何最微小的生灵。
他在某个房间门口停下,轻轻敲响了门扉,声音轻柔地说道:“瑞恩,我进来咯……”
说着,他推开门。屋内,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帷幔,沿着地毯缓缓攀爬至床上。
那里,躺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面容沉静,白皙的皮肤还带着几分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
戴蒙坐在床前,握住了少年露在被子外的略显苍白的手。
同少年说话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尽管只是戴蒙单方面跟他聊天,他想,也许睡梦中的少年也能听到他的话。至少,在这场漫无止境的噩梦中,少年不会孤单。
“你什么时候跟阿斯托加侯爵千金关系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戴蒙想起之前参加阿斯托加侯爵家举办的狩猎时,少年曾帮阿比盖尔小姐驱赶过骚扰他的贵族,他无奈道——
“你呀,对女孩子都这么温柔的吗?
“……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艾琳娜?”
“她已经没事了,傻瓜,放心了吗?”
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然后一点一点淡化下去。终于不留一丝痕迹。
“一想到你可能随便跟一个女孩结婚、生子,我都要嫉妒疯了……”
“瑞恩,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少年双目紧闭,对他的话毫无回应。
轻柔的声音霎时冷了下去,冰凉刺骨,带着些许令人颤栗的疯狂——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把你锁起来,锁一辈子……”
“让你除了我之外,再也见不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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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推开虚掩的门扉,轻轻走了进来。
戴蒙没有回头去看来者是谁,依旧专注地盯着少年的面容。
“戴蒙……”
那人低沉的声线里似乎暗藏着深深的隐忍和哀恸。
戴蒙恶心透了他这种像是死了人一样的语气,忍着不耐,道:“Giotto,你又来做什么?”
能轻易地越过守在门口的士兵,第二次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别人的房间,这位彭格列首领的行为,已经不能单单用失礼来形容了。
“D,他已经……”
金发首领顿了顿,像是不忍心说出那个残忍的字眼般,沉痛道,
“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及时发现……”
“小声点!”戴蒙低低地呵斥了一声,“别吵醒我的瑞恩……”
床上的少年看起来安详恬静,Giotto只消瞥了一眼,便不忍地别过了头。
他知道的,他的雾守只是在自欺欺人。
配合着降低了音量,Giotto无声地叹了口气:“医生说了,他的脑干严重受损,在霍登堡里,他遭受的重击是致命的……”
“我知道他还活着,”戴蒙打断了他,“以前他也这样吓过我几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但过一段时间,他又能活蹦乱跳了……”
所以他要一直守在少年的身边,让少年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不会让少年产生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
是啊,已经半个多月了。
准确来说是二十三天又十四个小时。
他的弟弟从来没有昏迷这么久过——除了四年前被贝利亚尔伤害的那一次外,但至少那时候,躺在床上的那一个月里,他的胸膛仍有起伏,他的身体依旧温热。
这个理由,与其说是在说服Giotto,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但是……
“那又怎么样?”
不管多久,他都愿意等。
金发首领眼眸掠过一抹沉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突然“哗啦”一下,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你看清楚了!这才是他现在的样子!”
没有了窗帘的阻挡,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昏暗的屋子,把每一处死角都毫不留情地照亮的同时,也生生撕开了少年身上那层覆盖已久的伪装。
床上的人赫然变成了一具可怖的尸体,尸身早已发紫发黑,脸部皮肤不正常地膨胀、起泡,枕头边上有几撮脱落的头发,完全没有一丁点记忆中那个开朗大方的少年模样!
戴蒙猝然色变!
Giotto强压下内心的愤怒,颤声说道,“瑞恩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去了……看到他身上的尸斑了吗?还有这满屋子都是尸体发臭的气味!……”
他不能再看着戴蒙这样逃避下去,他必须揭开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他妈给我滚!!”戴蒙气得浑身发抖,挥起一记重拳打在金发首领脸上!
Giotto硬生生挨下这一拳,唇角擦破了皮,表情比戴蒙还难看。
他捂着脸,冷声说道:“你强行把他留在这儿,不让他入土为安,跟作践他的尸体、作践他有什么区别!”
谁知戴蒙竟冷笑出声:“他是我的弟弟,我想对他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心脏蓦然一痛,金发首领顿时没了声音。
片刻后,他才缓慢而又艰涩地开口道:“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戴蒙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肆意张狂,“你得小心了,没人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
他的右眼闪烁着淡紫色的黑桃印记,锋利的镰刀在雾气中显现。
俩人在少年的床前久久地对峙着,每一丝空气都在颤栗,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
最终,Giotto垂下眼眸,沉声说道——
“戴蒙,放他走吧……就算他的灵魂还在,也绝不可能从这具腐烂的身体里复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戴蒙,转身离开了房间。
蓝发青年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如一座冰冷的雕塑。
背光处,阴影覆盖下的双眸神色莫辨。
·
戴蒙在伊瑞恩的房间里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少年的尸身抱到了斯佩多家的停尸房。
管家被叫了过来。
“七天后开始准备葬礼吧。”
眼底带着彻夜未眠的血丝,他的神色却异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