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军的残党清缴了所有知情人,却依然没能找到裴望矜。
他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地撤出了C835城。
之后的四年里,裴望矜在许许多多人的庇荫和暗中保护下成长。
她无家可归。
城里处处都是为她敞开的家门。
她没有妈妈。
她有很多很多个不知名姓的妈妈。
*
梦醒时分,裴望矜维持着她最喜欢的仿若身处母体子宫时的侧卧姿态,蜷缩着,手指攥紧了袖子,喉间发出沉闷的呜咽。
眼泪和泣声都被枕头尽数淹没,仿佛只要不被月光照见,就能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自居天不怕地不怕的裴望矜没有对政府军产生过恐惧,自恃无论如何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裴望矜没有在夜深无人时压抑过痛哭。
她颤着双手,抱住自己,哭到视线模糊的过程中,满脑子想的都是:
利维坦,我一定……
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
三个小孩自从厨房事故那天吭哧吭哧洗完澡出来,就一直嚷着要让裴望矜给她们剪头发。
零一的头发确实是太长了,先前在格斗场就已经极度影响行动,珍珠和贝壳则距前者的妈妈病逝后至今再没理过发。
是该剪了。裴望矜把头发撇在左肩梳了梳。
临近盛夏,天气越来越热,她也不喜欢过于绵绸的质感。
三人在沙发上坐成一排,乖巧又期待地看着她。
裴望矜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三束炽热的目光。
她拿梳子指着自己:
“你们在等我吗?可我也不会呀。”
“啊……”
目火霎时黯淡了下去。
“那,那你平常都是找谁剪的呢?”
总有小孩不死心。
“找周无渝呀。”
可不是吗。她从小就是周无渝带大的,每一次剪头都由周老板亲手操刀,依赖她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几公里外,好不容易和杨美丽一起忙完斗兽场改造人的住所安置和修容理发,终于可以躺下来好好歇息的周无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她把室内温度调高几度,又哀怨地扯过手帕纸来擦鼻涕。
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和她的天赋一样永远不会出错。
仅在五分钟之后,她的小孩就带着自己的三个小孩一块浩浩荡荡地前来访问了。
而周无渝面对坐成一排的四个小女孩,长太息以掩涕兮之后,还是任劳任怨地重新操起了刚放下没两天的理发剪。
养小孩嘛,总是要妥协的。
*
“杨美丽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给你的好朋友——香居苑的新族长——从斗兽场里带出来的那些实验体捏脸修容。”
周无渝起了个话头,同时目不转睛地为裴望矜打理着她想要的中长发。
“嗯哼?”
裴望矜进了她办公室就十分享受,也百分百信任她的技术,坐在椅子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那些实验体们都很崇拜……零一。都跟杨美丽说想拥有跟她一样的外貌发型什么的。”
“真的假的?”
一想到面前站着乌泱泱一群长得别无二致的小女孩,裴望矜就有些想笑。
“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女娲]的天赋不可能脱离原身本来的生理基础施展,就算她们强烈要求,杨美丽做不到,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你们在聊我吗?”
零一坐在镜子前,叼着棒棒糖,一边享受管家艾莎的洗头服务,一边抬眼朝她们看过来。
她眼里嗜血的疯狂早已褪去,双目清亮,宛如夏日的池塘,澄净得能反射一切光线。
周无渝的视线焦点却对准了她手中的棒棒糖,不禁眼皮跳了两跳。
“咳,这可不是我教的哦,只能说她跟我一样慧眼如炬,初来乍到就知道你办公室哪里藏了好东西吃。”
裴望矜话虽如此,落入耳中实则颇有几分得意。
“你打算给她取的新名字是什么?”
早在杨美丽还以May的身份在斗兽场当卧底的时候,周无渝就听她提起过,“零一”虽然比“No.75301”稍显亲昵,但在裴望矜眼中依然是泯灭其主体性的称谓,所以她向来不愿宣之于口。
如今这个银发女孩早已恢复自由之身,成了裴望矜家里的一份子,她必然会为她把过往一切通通抹去,从衣着到名字。
“涟漪。”
裴望矜轻轻地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是与她共同商定的结果。“涟漪”作为她原名的谐音,适应起来也更加习惯些。
墨坛里格格不入的小水滴在担惊受怕中不断下落,最终迎接她的不是消散,而是坠入海洋的怀抱。
海纳百川,水溶于海,漾起层层涟漪,正如水滴震颤的心弦。
她决定铭记这一瞬间,铭记她最终汇入温暖大海的时刻。
从天而降向她伸出手的骑士有着世界上最浓郁纯粹的瞳色,宛如宁静无言的深海,也是最能令她安心的家园。
从那一天起,她誓用生命为大海增色,因为涟漪心知,大海也将庇佑她直到天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