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轻轻为任荷茗掖好被角。
他尚未走出屋子,任荷茗就困得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觉得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意思。在这边城,任荷茗也不必考虑起床给谁请安去,起来晚了些,恰好见银鞘在外头笑嘻嘻地请道:“王君起得正好,王主请您去用早膳呢。”
薛钰的气色渐渐有些好起来,二人一同吃了早膳,任荷茗哄着她吃了药,便前往薛檀的公主府。薛檀早就在等他,一听了通报便迎出来,在中庭拉住任荷茗的手,道:“听说五妹妹受了伤,可要紧么?”
任荷茗温声安慰他道:“不要紧的,就是些皮外伤,敷了金创药,已经结了痂了,不日就好了。从军武的女子,哪个身上不受些伤。我瞧着,倒添些女子气概。”
薛檀舒了一口气,听任荷茗打趣,忍不住笑了,指尖点一点任荷茗:“你呀。”
任荷茗牵住他道:“我既然来了这边疆,总要拿出王君的派头来,会一会这边疆的夫郎们。过两日,阿钰的伤好些了,就得办一场正经宴会,你来这边也有些时日了,可得帮帮我。”
薛檀会意点点头,细数道:“我与他们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其中是有些难办的。不过你来了,你我联手,想来不成问题。”
任荷茗应下,又道:“你知道那宋拒寒宋将军,是长安军中颇有能力的年轻将领。她的正夫梅氏是我表哥,自幼同我一起长大的。我唯恐自己初次操办宴会,难免有疏失,你替我多照应着他些。”
薛檀道:“那是自然。”
除却梅青时和薛檀,任荷茗一来幽云都,还见了第三个人,正是之前险些成了兰陵王君的燕轻。
许久不见,燕轻的模样依旧,劲瘦挺拔,好似塞外胡杨,来时着一身窄袖翻领袍子,青蓝地、 素色菱格纹样,镶玫瑰紫的领边,依旧是英姿飒爽,格外俊美,只是眉上多了一道白色的疤痕,气度上也沉敛许多。
任荷茗比划着问他:“是谁砍的?”
燕轻笑道:“不算是仇人。前些日子遇上了沧瀛国的世女,过了过招。是个厉害家伙。”
沧瀛国是夹在燕支和大晋之间的滨海小国,虽然国土面积不大,然而前些年韬光养晦,近些年来不断扩张,占了燕支不少地盘,实力也不可小觑。任荷茗听了,浅笑道:“听说薛钰有意再建一座大营,震慑沧瀛国。”
燕轻笑笑,道:“沧瀛国人奸诈狡猾,我还是更喜欢打燕支。”
任荷茗拿来招待燕轻的是他用在兴陵王君那儿学的酒方子酿的第一批梨花白,窖藏了这些时日,总算能喝了,燕轻饮了一口,眼睛也是一亮,道:“你这个本事好呀。比那些什么绣花儿有用多了。”
任荷茗笑着逗他:“绣花儿我也会的。你的战袍若是破了旧了的,拿过来,我给你缝补。”
燕轻笑道:“是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帅君哥哥不要怪我。”
任荷茗道:“早知道给你口酒喝就能让你认我作哥哥,当初就不必怕迎你进门,只管让你做这个兰陵王君。”
“可别可别。”燕轻说道,“当初为了封品,给哥哥添了麻烦,是我的不是。我岂不知,哥哥这兰陵王君,比我这小小的仁勇校尉难做多了。一时要去和那阴险难搞的血衣侯打交道,弄来军粮,一时要应酬那些满腹算计的各路贵夫,稳固后方,光是想一想,我就要头疼死了。是有哥哥在,我才能安心在前线征战。”
任荷茗笑笑,又给他倒一杯酒,道:“你不是一向钦慕萧元帅,人家一国皇后都做得,你连一个小小的王君都做不得?”
燕轻一时语塞。
任荷茗含笑给他剥了个枇杷,递到他嘴边给他吃,道:“你母亲燕梁将军是晋朝名将之一,想必她没有少了教导你要你不要单斗兵士,更要斗对面的将领。若你不了解对面的大将,不了解她手下的前锋,不了解为她押韵粮草的后卫,不了解对面营帐中的明争暗斗…那要胜,恐怕要难上十倍。所谓知己知彼,这也是其中一环啊。正如当初你为封品而冒险算计一样,燕轻将军若是不愿直面人心幽暗,明争暗斗,恐怕终此一生,至多为冲锋陷阵之将,难以为运筹帷幄之帅,不可能与萧元帅比肩了。”
燕轻沉吟片刻,将枇杷核吐到院子里,叹道:“哥哥说的是。只是…我真是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大啊。”
其实燕轻是天生的谋略家,只从他封品一事的计策上便可得知,只是他同样生性率直纯良。这是为将行谋略的阻碍,却也是最重要的品质。任荷茗见他发愁,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无事。你年纪还小,有哥哥在,哥哥再帮你两年。”
燕轻仰过头来对任荷茗笑,他笑得那样明朗,好似蓝天白云中一抹灿烂的阳光。
他是特别的,不一样的,不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是翱翔于天际、搏击狂风暴雨的海燕。任荷茗见过那被困于方寸之间的雄鹰,所以他愿意为燕轻双翼之下的风,托举他到更高的云层之上去,让他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