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是家宴,并不非得列队在殿外依次进去,只要在咸安帝驾临前到齐便问题不大,偶尔也有些为博咸安帝注意晚到的,因新年之喜,咸安帝也未必会怪罪。陆恩傧虽如此说,但萧定君是最不爱在宫中生事的,早早便往举办宫宴的顺昌殿去。
会宁宫向来去得早,到时除却主办宴会的忬贵君与戚惠君,便只有兴陵郡王妻夫、阳陵郡王妻夫并苏侧君和广陵郡王到了,又只广陵郡王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坐着——敬庶君位分太低,又不得周太后和咸安帝喜欢,广陵郡王年节时带他参宴反而要惹周太后不快,便往往干脆独身前来。
因着是年节,广陵郡王亦穿着了一色退红色广袖鹤氅,周太后今日说过,这三件新衣是他费心为咸安帝、广陵郡王和福陵王三人置的,咸安帝自然是正红,广陵郡王是不失风雅的退红,福陵王则是枣红,纹样也是依着他三个女儿的性子来的,咸安帝是金凤出云,福陵王是八团喜相逢,广陵郡王则是双鹤向晚。这衣裳说不得比广陵郡王素日的衣衫华美许多,且她一早就自斟自酌,宴席未开就有几分醉了,长眸半阖,两颊绯红,更多出几分肌映流霞的美,风流恣意,那是极少在清淡出逸的她身上见到的容色,想来当年她敕封郡王,当街行马,得掷花满街,成了半座京城公子们的梦中情人的轶事并非空谈,便是任荷茗,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般恰好想起旧事来,向萧定君与陆恩傧悄悄道:“父君、父傧,上回承蒙广陵郡王解围,荷茗还未当面谢过。不知…”
说着抬眸觑着两人的神色,萧定君一言不发,亦纹丝未动,光华流转的琉璃宫灯正映照着他英俊的面容,许是因为无风,连这光彩都一动不动,好似一幅静截的美人图。
因他面上不动声色,任荷茗并看不出什么,然而那种奇特的极度镇定和不合时宜的沉默却让任荷茗觉得奇怪,陆恩傧的眸中亦划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旋即牵了袖角给萧定君倒了一杯茶,道:“你是小辈,自然该去的。”
任荷茗所知,唯有萧定君年轻时曾输过广陵郡王半招,难道是那时落下了什么龃龉?
但他自有当全的礼数,萧定君与陆恩傧也并未不让去,任荷茗便行至广陵郡王桌前三步处,端正拜行一礼,道:“前次广陵郡王为在下解围,在下未有机会谢过,今日正赶除夕,便敬祝广陵郡王来年万事如意。”
广陵郡王抬眼看向任荷茗,眼中虽因薄醉起了水光却依旧清明,认出他是兰陵郡王君,微微笑道:“小事不足挂齿,无须言谢。”
任荷茗道:“今日敬庶君不在,也劳烦郡王代在下转达在下对敬庶君的谢意,改日方便之时,在下定当面道谢。”
广陵郡王似乎不意任荷茗还要真心谢敬庶君,望向他的目光又多几分温度,道:“自然。”
说到这儿,任荷茗想起上回敬庶君曾问过萧定君的腿伤,看敬庶君同陆恩傧的样子,二人虽在言语上针锋相对,却不像真有什么仇怨的样子,说不得其实关系不错,敬庶君当也是真心实意关心萧定君的腿伤的,恰巧萧定君的腿伤近日有了些起色,任荷茗便道:“在下记得上回敬庶君问起过定父君的腿伤,今岁确实冷得不同寻常,想来敬庶君也会担心,说来定贤皇后去时,父君伤心,哭灵时难免也伤了腿,实在是透骨疼了几日,不过易太医总算是劝动了父君行了针灸之术,换了几回穴位,算是控制住了,父君自个儿说,倒比往年好些。这话也劳烦广陵郡王带给敬庶君罢。”
广陵郡王微微一愣,细细端详着任荷茗,顿了片刻才道:“好。”
任荷茗这才觉出,让一位郡王给她的庶君带话多少有些不太礼貌,脸上微红,道:“在下失礼了,还望郡王恕罪。”
广陵郡王大约是真的宠爱敬庶君,并不以为忤,只是淡淡笑道:“无妨。”说着低下眉眼,轻轻拨弄桌案上的青玉酒杯,虽是她不惯用的左手,倒也十分灵巧,使得那酒杯立在一点,玉陀螺一般在她掌边旋转,低低道,“挺好的。”
任荷茗未听得太清,尴尬问道:“什么…?”
广陵郡王扬起脸来,面上神色淡淡,仿佛全不知道有什么不对:“郡王君仁善,待罗衣以诚以礼,本王也代罗衣谢过。只是罗衣身份尴尬,为郡王君自身着想,人前,还是少提到他的好,罗衣明白郡王君心性,不会怪罪郡王君的。”
任荷茗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里多少还是难受,便行礼道:“那么,在下也遥祝敬庶君新岁平安如意。”
说话间,殿内人已陆陆续续到齐,任荷茗刚欲走向自己的座位,正听得上头道:“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便随着一同行礼,平身后正欲走,忽听得咸安帝含笑问道:“兰陵郡王君,朕进来时见你在同七妹说话,是什么事?怎么你们,有旧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