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儿知道。”任荷茗轻轻道,一双眼明莹坚定,“那项链不该那么容易断,兴陵郡王君的脚也不该那么巧就崴了,这后头……”
魏氏轻轻按一手在任荷茗肩上,打断他的话:“茗儿心里清楚就好。”
任荷茗伏在祖父膝上,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肩骨颈骨都仿佛被看不见的重担压得疼痛不已。
他不过只是做了兰陵郡王君,原是这皇室里再边缘不过的人物了,但这夺嫡的风暴,终究是卷到他身上来了。倒也好,他知道该如何做,为薛钰争到她要的东西。
既然约定了次日和薛钰一同上兴陵郡王府看望兴陵郡王君,任荷茗便更多了几分在意,让朱杏和小昙陪着他挑选衣饰,二人揶揄了他几句,他便笑着随手拿了一支百合花钗插在朱杏头上,正玩闹着,忽听得西院那头吵吵嚷嚷的,即刻叫朱杏出去看,朱杏好一晌才回来,回来时脸色并不好看,任荷茗忙拉他坐下,问道:“怎么了?”
朱杏低着头道:“是阳陵郡王来了,送了好些礼物过来——倒也不是下聘,单是送礼,鲜红的抬子一路堆到西院门口呢。”
任荷茗听了微微点头,道:“她倒是也该来。”
说到底,咸安帝准许郁陵郡王与兵部联系如此紧密,是因为夺嫡这场游戏,要参与必得有些资本,既然郁陵郡王没有父族的支持,便只能用夫家补得更足一些,且郁陵郡王年长,早年间唯有她足了参知政事的年岁,也只能用她分权。而阳陵郡王身后已有了权势滔天的苏氏,咸安帝便不喜欢阳陵郡王过早插手兵部太深,这才轻易借由八字星相压了任荷菱的位分。但那是咸安帝的想法,苏氏和阳陵郡王有意同任泊峻结为同盟,眼下任荷菱受了委屈,多少也驳了任泊峻的面子,阳陵郡王自然要想法子安抚,不过她肯亲自来,兴许除了这些算计,也对任荷菱有几分上心。
朱杏低着头道:“奴才就是替公子委屈,明明菱公子是庶出,却样样要强过公子。”
任荷茗心里觉得,嫡出庶出也不是他与任荷菱自己选择的,单就这么一个名头算什么呢,姜侧侍之所以是侧室,是因为他出身卑微,这出身卑微不是他所选的,嫁为侧室也不是他所选的,至于他后来所做的事,也是他所做的事,并不该延到任荷菱身上。薛钰,薛钰她不也是庶出?那日东方仪说命由己造,阿姐也这样安慰他,他便想:出身的确是无比沉重的枷锁,无辜生为庶出,便要一生想法子打破这枷锁,可人就是人,他究竟是不愿说,只因谁生为庶出,便是人下之人。
但这话他来说,总觉得虚伪,从前也并不是没有讲过,于是微微摇头,却也不想与朱杏分辩什么。
可是小昙抱着他几件衣裳,也道:“公子心善,可是嫡庶本该有别,就如同世女之位,理所应当就是少君的,但是姜侧侍那头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巴不得害死了少君才好呢。”
任荷茗知道小昙说的是实话,幼时若不是祖父悉心护着,阿姐岂能一路平安成长,单就是如今,任蕴琭长大了,姜侧侍也没歇过心思,寻了烟彩那般貌美的小奴想要招惹任蕴琭,引她到歪道儿上去,只不过任蕴琭一意读书,才没有被干扰。其实以任蕴琭的年纪亦该娶亲了,任荷茗也问过任蕴琭这事,然而任蕴琭比任荷茗年岁长些,是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母亲搓磨至香消玉殒的,心中难平比任荷茗更甚,任荷茗问她,她便只伸手覆在他顶上,温和地说她只想娶她真心喜欢的男子,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做母亲那样的女人。不愿辜负了嫁与自己的好郎君,更不愿把好端端的少年变成害人的恶鬼,这是他善良的阿姐从自己明枪暗箭的生活中习得的道理。
但,任荷茗也只能道:“隔墙有耳,这样的话还是少说。”
望一望西院的灯火,又道:“你两个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但我也知嫁入兰陵郡王府,前路未必平坦,你们并非一定要同我一起嫁去,你们也都是当嫁的年纪了,我必会为你们寻个好人家。”
他两个一时都没有说话,片刻,还是小昙先轻声道:“公子,便是因为前路不好走,小昙才想陪着公子走。”
小昙说着,眼泪却已先掉下来了,其实他身量小,相貌楚楚性子也软,任荷茗是怕他在郡王府这样的地方不好过的,难得他竟然敢陪着任荷茗到凶险万分的皇家去,任荷茗心中动容,便伸手揽他过来,道:“谢谢你。”
朱杏也终于抬起头,道:“公子,奴才也愿意跟着公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出奇的明亮,亮得让任荷茗害怕,坚定甚至更胜于任荷茗,莫名给了他几分勇气,任荷茗伸手,轻轻拿下朱杏鬓边欲堕的百合花钗,朱杏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任荷茗也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