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太过匆忙,毕竟殿下身子要紧。”
宗正寺卿暗暗思量:“那我们先入宫复命,你们速速派人去找,立刻将殿下送到宣政殿来!”
“是!小人,小人这就去找!小人恭送,恭送二位大人!”
一时间,守门官兵、一众门仆、还有胆战心惊看热闹的那二十来人,全都齐刷刷恭送。
上车声,牛马行蹄之声,逐渐嘈杂。
城门令死死捂住姚令喜嘴巴,将她拖到道边,心里已经飞速盘算好:杀死公主,再同将军的尸身一起埋掉,埋得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到时候,谁都会以为是将军带走了公主,天涯海角去抓吧。
计划,相当完美。
但是,也蠢得惊人。
黄内侍的车上的驾牛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木笼还在一旁晃悠呢。
那牛也极有灵性,看见尸体还懂得绕行,于是车身立时拐个大弯,黄内侍冒头骂人,正好,一眼看见尸体。
“……”
“大人。”驾牛郎弱弱地停下车。
黄内侍当场发作起来,质问是什么意思,而路边的城门令,忽然凑到姚令喜耳畔:“殿下,您也不想被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唔。”姚令喜面露惊惶,不住摇头,又疯狂点头!
“听话,否则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你在朱雀门前被人侮辱,只要有人路过,就会想象你现在的样子。”
“唔。”姚令喜屈辱点头。
“乖。”城门令自信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拿自己的名节儿戏,他得意自己脑子灵光,瞬息之间就能随机应变,拿开手,正欲顺手摸摸她脸颊——
“监门将军对本宫图谋不轨,已被本公就地正法!”
一声暴喝,入惊雷炸地。
姚令喜精疲力竭,终于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人怀里。
姚令喜像蚕蛹一样,被范老将军裹在披风里,护在臂弯。
“四小姐,四小姐,你可算是醒了。放心,朱雀门那边一个都跑不了,圣上会为你做主,他若不做主,老头子我就一个一个杀过去,也为你把这仇报了!”
范老将军眼眶通红,看着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姚令喜,哽咽悲咽,腮帮子咬得邦邦硬。
他在御前侍奉,一双儿孙,现下正在西北,拜大将军,领七万河源军,与辽成二十万大军对垒。
范家三代单传,他两条命根子,全悬在西北门户上,他了解自己的孩子,绝不会弃城苟活,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也必定与西北三镇共存亡。
故而骤闻事变,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插翅飞去,直到昨夜奏报四小姐献策,他细细听过,琢磨一宿,也觉得别无他法,唯有放手一搏!
可谁知一睁眼,朝臣都跟串通好了似的,从虎守林回来就直入宣政殿,奏疏垒满御桌,驳斥太子殿下,指责四小姐干政,要圣上出来主持公道,闹起来没完没了。
这种时候闹,太不知轻重了。
外头的人,墙上泥皮,不知好歹,竟然胆大包天,公然对殿下无礼。
范老将军盛怒难当而又万般无奈,他是武将,朝政的事,轮不到他说话,现在最要紧,是保住四小姐。
自下马桥接到姚令喜,他抢过来,护在身侧,抱着她踽踽独行,一口一口喂热水,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眼看得她喉咙慢慢滚动,睫毛微微颤动,眼皮一点一点抬起,露出半粒黑亮的眸,范老将军终于长出一口气,当即将先前的事说清楚,跟着水囊抬高猛灌:“快,热水,多喝些。”
“唔。”姚令喜认出眼前的人,小嘴立刻大张。
“咳咳咳!”
“慢点,慢点,呛坏了。”
“咕咕咕。”
姚令喜闷头狂喝,先前的仇当场就报了,无须纠结,重新开启的脑子被热水一激,转得格外轻巧,开始轰隆隆想事情:
老将军敢救我,看来圣上暂时不会砍我脑袋,想来他并未责怪我干政,只是朝臣揪着不放,他不能违背祖宗家法,强行宽免,故而表面上捉我回来受审,其实是给机会,让我自谋生机。
不愧是我一点一点看着变成老神仙的老陛下,越活越新鲜,一点都不墨守成规。
圣上站我。四个字,犹如定心丸吃进嘴里,姚令喜心下稍安,只道一会儿我就一口咬定自己乃是臣妻,是先赐婚后封公主,既归章氏,则非外戚,公主之名亦是承夫婿之荣宠,沾的是章栽月的光,算哪门子宗室?
届时再将昨日种种,推说是章栽月脱不开身,又不敢逾越太子殿下,才教我说的,这样可不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吗!
嘿嘿嘿。这么点事儿就想坑死我,闹啥呢?
“四小姐。”
范老将军看她眼珠子逐渐活泛,面色也见好,收起水囊,又掏出一块藕丝糖,塞她嘴里。
“四小姐您听好了。圣上有旨,待会儿殿上,不许推说昨日种种干政之举,是受中书令大人指使,代他转述。”
“啊?”姚令喜当场傻眼,囫囵一口把糖吞了:“为什么?”
“四丫头要敢作敢当,不许攀扯旁人。”
范老将军又掏出一块梅花酥,塞她嘴里,“这是圣上的原话。”
“怎么会——”姚令喜嚼吧嚼吧,又一口吞干净:“他怎么知道我——”
“您还真打算那么说?”
“呃……”姚令喜弱弱地咬着下唇:“嗯,真就就是那么想的,全推他身上。”
“不成,你快另想法子!”
“哪~哪~哪有那么容易。”
宣政殿就在阶上,拨开浓雾,几步就要上战场,脱身却妙计突然被爆杀,姚令喜再也得意不起来,想到朝臣们摩拳擦掌一早上,虎视眈眈要撕吧她,舌头立时打结,脑子也跟着不好使,转不动了。
圣上特意遣老将军来说话,难道是怕我给章栽月惹麻烦,提前敲打我?
不是,有这么偏心的吗?
推给他又如何,朝臣又不会把他怎么样,可是我上哪儿另找活路去?
我不是您最最疼爱四丫头吗?
头一回,姚令喜真真切切感受到圣上对章栽月的偏心。
天道好轮回,耳光终于还是甩到自己脸上了,她难受得厉害,此时此刻,只想跟太子道歉,从前不该那么大声说风凉话,她错了,她悔过,她想和太子抱头痛哭。
一时之间,她满脑子只剩怨念,抱怨,悔恨,直到范老将军大步拾阶入殿,穿过跪满一地的打下官员,在御阶前将她从披风里抖落出来——
“通!”
才给她摔清醒。
整座大殿,都是稽首顿地人头,坐着的,唯独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外加御阶前设席独坐的章栽月。
于是乎,姚令喜就在章栽月眼前,噗通落地。
凌乱的发丝,破烂的衣衫,血痕斑斑,狼狈不堪,该露不该露的,露了个七七八八,章栽月眉头一紧,下意识起身,可眨眼之间,还没迈腿,一道白影闪过,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卿卿,卿卿你好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