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忌着姚令喜的伤还未彻底愈合，谢四也不与章栽月争，只抻展锦被将他俩一齐裹了，便转身直接进屋。

姚令喜在章栽月怀里，身子虽然轻飘，但较方才已算是耳聪目明。

前因后果，她一一听住，章栽月没有半点起伏的心跳，她也一一听住。

原来我没死啊。

没想到头回与章栽月裹一床被子，竟是挂在他身上，竖着盖被。姚令喜的唇正好在章栽月耳畔，走起来，时不时贴在一处，两人也算耳鬓厮磨，肌肤相亲，苍白的脸上，亦渐渐有了颜色。

方进门，谢四已经净了手，挽好袖子，等在床前，“我先看看，伤口有无异样。”

一听这话，姚令喜脑子嗡一声炸开——

要死了，四哥在呢！章栽月你个狗男人，莫挨我！快起开！

刚才还春心荡漾的小心肝肠子，立马矜持端庄起来，姚令喜梗着脖子，奋力从章栽月颈窝里，往外挪。

脖子上的柔软突然变成秤砣，连带着怀里人的骨头都硬邦邦的，硌得慌。章栽月都没低头看她，大手往她后脑勺一扣，直接按回颈窝。

“你以为我眼瞎的吗？”他捏着姚令喜耳垂，压嗓子警告：“你那点情窦初开的旧事，丹歌早就招了。”

“丹歌才不会跟你说！”

“是么？那归宁之前，你可得把积年偷来的酒瓶子，都藏好了。”章栽月搓红她的耳朵，指腹一寸一寸摸到她唇瓣，“你还会偷亲别人，是这么亲的吗？”

什吗？姚令喜的脸霎时熟透，心脏乱蹦，紧跟着眼前一黑，后背双腿悬空，只有头被托着、腰被搂着，章栽月俯身而下，一张好看到令人发指的脸，劈头盖了上来——

“做什么！”谢四瞬间移来，顺着章栽月手臂一抹，眨眼扯开他，接过坠落的姚令喜，稳稳抱住。

“不要命了！”他立眉竖眼。

“我们新婚，自是如此。”章栽月满面春风含露，先于床边坐了，“不是要看伤口吗？”

“啪啪啪！”

他拍床。

这是，章栽月？他脑子也被人捅——

“捅”字一冒出来，血淋淋的作明佛母乍然浮现，姚令喜低头看胸，心脏便仿似得了信号，化身脱缰野马，撒着欢儿狂奔，整个人抖若筛糠！

“小五！”

谢四脸色大变，放下姚令喜，大手一挥，苏木立刻朝床上甩出一卷刀针，同时把丹歌、程千户、章栽月，连同他自个儿，通通赶出去。

勾刀。

挑破寝衣。

内关穴、劳宫穴、神门穴、三阴交穴、血海穴，银针刺入。

谢四一手捏住姚令喜脖子，一手按压她右眼珠，“小五，吸气！用力吸！”

吸。姚令喜听从指令，直吸到胸腹灌满气体，山奈突然捂住她口鼻。

“五小姐，忍忍再吐气！”

忍。我忍得住。她通身不由自主地抖，耳中鸣啸穿脑，但心底一万个相信，有四哥在，她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

绝对不会像在章栽月身边，被人捅杀了，他都无动于衷。

咦。姚令喜心中一动，他明明是不曾看见，为什么，我会用无动于衷这个词呢？

“五小姐，您慢点，慢慢吐气。”

慢。我可以慢。

她默默配合，眼前是章栽月跪在万安宫，他磕头——

“下官倾慕姚四姑娘，此生非她不娶，求皇后娘娘成全。”

祠堂里，他轻轻浅浅，唤着“四娘”，声称“夫妇一体同心。”

帝君庙内，他垂眸，脸映在茶水里头，他问：“我说，你便信？”

信你。我信你个鬼。信你的结果，就是跪在地上，任人捅刀子吗？

不，我又不认识你，才不信你。

姚令喜双眼如洞，木然望着屋顶，第一次意识到，为何一再对章栽月容忍退让。

因为欢喜吧，以为被人珍而重之，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以为有人披荆斩棘，为我而来，以为即便不是嫁给心悦之人，也至少不是像个物件儿似的，被皇后娘娘随便赏人。

更何况，那人还是章栽月，是人们口中，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佳偶。

却原来，都只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天降如意郎君是假，遭人图谋暗害，才是真。

也不知章栽月盯上的，是我，还是姚氏一族。她疑团满腹，暗道既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必得找个机会，抠开他天灵盖，看个分明。

万一还牵涉中宫或是东宫，心念一转，姚令喜忽觉事大，登时惶悚不安，“呀”出一声！

正检查她伤口的谢四，慌忙俯身，声音都急哑了：“哪里痛吗小五？”

细密汗珠，挂满他额头，关切心疼，根本就藏不住。姚令喜看在眼里，鼻子一酸，泪花翻涌。

这回死里逃生，绝对是因为四哥早有布置。他是把我放在心里，时时担忧着的呀。

一句“你当真只把我当妹妹看吗！”含在嘴里，堵在嗓子眼，她偏偏不敢吐。

如今吉凶未卜，无论如何不能拖四哥下水。委屈也好，高兴也好，通通往心底压制严实了，她别过脸，咬唇嘤咛：“心痛。”

“会痛吗？”谢四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拧眉万分不解，“伤口愈合得极好，又刚用了麻·药，怎么会——”

“当然是因为，”她攥紧被角盯着帷幔，哼哼唧唧，语气逐渐不管他人死活——

“当然是因为我大婚还未圆房，却被四哥先看光了身子……好似都不清白了，不知该如何跟夫君交代。”

不得不说，除了伤疤残忍，谢四眼前的风光，确实香艳旖旎，他原本没存什么心思，忽经提醒，很自然地低头又看了一眼。

“你还看！”姚令喜一脸绯红，自己先闭紧了眼，“有那么好看吗？”

“噗！”山奈捂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