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他依旧柔声细语。
却没有任何解释。
“嗯。”姚令喜轻轻环住章栽月,在他后背,摸到意料之中的——两手鲜红黏湿。
这么拼么,明明受罚一整夜,自己身上也是血肉模糊。她扶住章栽月的胳膊,把他往椅子上搀。
是为了楠姑娘么?以请罪为借口离府,只是为了到此,送她最后一程?她烫碗斟茶。
弃外头的百姓臣僚于不顾,龟缩一隅,只为画一幅怒气冲天的佛母浴火,是要寻什么人,为楠姑娘复仇么?原来楠姑娘的死,果真另有隐情。她推过来一只火盆,想为他驱散寒意疲累,虽然她的新婚夫君,正念念不忘别的女子。
楠姑娘已经故去,与死人相争,那才是自讨苦吃。
姚令喜心间口中,都只觉哑然无语。她嫁得匆忙,又是带着目的下嫁,对章栽月实则并无真心实意,陡然间得知他过往情事,比起吃醋,其实是如释重负。
他对我并非忠贞无两,我看他,亦不过是联姻的另一头,倒是两不相欠,只要能客客气气,生下几个孩儿,便可各安天命。
倘若楠姑娘的死真是人祸,三百多条人命被无辜葬送,章栽月身为当朝首辅,身为楠姑娘的知己,不闻不问不发疯,那才叫人齿冷!
于情于理,他都可以愤怒,也应当愤怒,姚令喜默默下定决心,无论章栽月与她坦诚与否,这件事,她要参与,她要出力,她也要肃清背后纵火行凶的暴徒!
解下大氅,连同她的心思一并,她张开双臂,往章栽月身上披挂。
“不用了。”章栽月仰望佛母像,“还需持印诵咒,迎佛母安住。”
“你身上有伤,我来代劳罢。前年太后归陵,我跟在皇后娘娘身后,也多少学了些。”
姚令喜只是试探地一问,没想到章栽月一口应下:“有劳四娘。”
“嗯!”
她很有些惊喜,上扬的语调收入章栽月耳中,似乎也令他诧异。
“你没有话要问我。”他说。
“夫妇一体同心,相知相信。”姚令喜微微垂眸,在袖中擦拭血污,“是你说的。”
“我说,你便信?”
“唔。”姚令喜点头,紧跟着又摇头,“我信的,是我宣平侯府立身清正,不至横遭算计。更何况,是你选的我,”
她定定看进章栽月眼里,“你眼光不错,想娶我的人,应当不是坏人。”
坦荡直白的眸光,投在章栽月眼底,似乎引起他一瞬的恍神,但他没有回应,而是别过脸,凝望佛母像,“时辰不早了,我来持咒,四娘且跪下吧。”
“好。”
姚令喜环顾殿中,并无蒲团。
于是就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她缓缓跪下,学章栽月结了个手印,闭目观想。
此时,当摒除杂念,观想佛母圣像,然则不知为何,她心灰密布,尘虑杂染,一刻也静不下来。
甚至,姚令喜还能听到,身后不知哪处,脚步声徐徐接近。
忽然“呀!”地一声,华容郡主曼声惊诧。
紧接着,她又不知同何人讲话:“楠姑娘何德何能啊。那可是我的闺阁密友,宁国公主,公主自幼长在皇后娘娘身边,金尊玉贵,聪慧英敏,最受大内宠爱,她竟肯为楠姑娘在此地行跪拜大礼。
初见她来,我还以为是来寻章大人,同我闹别扭的。”
“寻章大人?”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公主也倾心章大人,是为大人屈尊?”
“不对。”郡主耐心解释:“是章大人爱慕公主,多番求娶,二人昨日业已大婚。我记得不久前,她在我那儿听过你师父讲习《女诫》,还说要延请你师父,也做她闺中塾师。”
“原来如此,那小人理当前去致谢。”
男子沉沉地脚步迈近,姚令喜感觉来人停在她身后左侧,扑簌扑簌似乎在抖衣衫,继而也跪在身侧。
是楠姑娘的弟子?她想起皇帝说楠姑娘养了许多刻工,兴许就是其中之一吧。
难为他遭逢大难,还要振作精神,料理恩师后事。
有人作伴,姚令喜也慢慢静下心,希望早早结束这端,与华容郡主好好说会儿话。
她可不是奔着章栽月,而是纯粹来为郡主做帮手的。
奈何就在她摒弃烦扰入静之时,丹歌和程千户的声音又渐渐响起,她关心外头的情况,竖起耳朵去听。
却未料,突然“噗呲”一声。
胸口陡然一凉。
好冷。
她哆嗦。
直不起腰。
一股冰寒,凝结心口。
呼吸停滞。
寒气渐渐化冻,剧痛兜头袭来。
好痛。
“噗!”
一口血喷在佛母画,焚入孽火。
姚令喜下意识去捂痛处,摸到心口有个细小圆柄。
痛。
好痛。
无法呼吸。
要死了。
睁眼,已用尽所有力气。
身子歪歪斜斜倒下时,她只看到章栽月,闭目持咒,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