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为人生第一场记忆清晰的梦感到新奇,一觉睡醒,甚至没发现如今已是次日清晨,头一件要事就是喊一声“小介医生”,想要找个人来分享她的梦。
这边是医治病患的房间,介之舟平时都睡在另一间屋,但由于担心牵星动夜里伤口感染发烧,他就合衣趴在捣药的台子上睡了一夜。
被牵星动唤醒时,他还有些愣愣的,坐着发了下呆,才反应过来:“我在呢。”
大概是牵星动喊得突然,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唰地站起身,不小心撞倒了一堆药瓶子也顾不上管,在丁零当啷声中慌慌张张跑过来。
介之舟半跪到她的床边,观察着她的脸色,问道:“是伤口疼?还是发烧了?”
“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并不在医生的管辖范围之内,介之舟没留心,正忙着去探病患的体温。
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额头,牵星动被冰得一激灵,对方又连忙缩回了手,道一声“失礼”,随后隔着袖子捧住她的侧脸,凑上前,与她额头相贴。
一冷一热相触的那一刻,她还不适应与人贴那么近,眉眼倏地冷下来,带着一丝厌恶想要逃离。然而,也许是她真的发烧了,而对方的皮肤又像玉一样清凉、温润。牵星动忽然感觉脑袋晕乎乎的,索性放任自己将额头与对方轻轻贴着。
不多时,介之舟与她额头分开,起身说道:“你身上烫得厉害,我去给你拿药。”
牵星动还没忘记自己将人喊醒的初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行,我还没有给你讲我做的梦。”
“先喝药再讲吧。”他一门心思让人吃药,好不容易挣开手臂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袖角还被她攥在手里,有些无奈道,“好,那你讲。”
介之舟把非要讲梦的人扶起来半坐在床上,听她讲了一个颠三倒四、光怪陆离的梦,讲完了,牵星动才满意,拍拍他道:“好了,去拿药吧。”
“好。”介之舟以为她看不见,悄悄抿唇笑了笑,小声嘀咕一句,“怎么一点也不讲道理。”
他转身去将药找来,黑漆漆的很大一丸,让牵星动合着水服下。之后再用微凉的水沾湿布巾,给她敷在额头上降温。
这么一忙,又到了日上三竿。看牵星动的烧退了些,垂着脑袋犯困,介之舟帮她拨开肩颈处散乱的头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奇怪的酸楚感。
好像有些疼,又有些痒,他一时抓不住这种感觉,只是想帮眼前的人理一理头发,好让她别再那么难受。
“我回去做些早饭给你带来。”介之舟不想惊动她,低声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牵星动的脑子像被浆糊黏住了,缓慢地运转了一阵,从自己贫瘠的饮食经历中扒拉出一个答案:“……粥。”
好像上次客栈里那个叫小盛的姑娘给她煮的那碗粥就很不错,只需一碗就能填饱肚子,而且过了一天都不会再饿。
介之舟离开医馆,掩好了门,没能看到方才还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女子一翻身坐了起来。
“嘶——”
后肩骨折的地方被她动作牵扯得一阵剧痛,牵星动蹙眉,觉得这伤有点棘手。
她从介之舟的药柜里找了卷细长麻布,动作娴熟地将右臂与身体固定好,一圈圈缠得极紧,确保伤处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随后,便拖着一条仅剩的胳膊,下床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
这位小介医生身上有疑点,她可以卖美人一个面子不去刨根问底,但却绝对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任由他救治自己。
这医馆看上去的确有些年头,竹制的桌椅边角都已经磨得圆钝。屋里除了瓶瓶罐罐的药,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牵星动不懂药理,便从袖子里翻出那颗被自己假装吞下的药丸,推门出去。
医馆外有一小片种着草药的田地,再往后走是条石板路,石板并不规整,看上去是随意铺的,但已经在纷至沓来间被踩得黑亮。
牵星动走了十几步,看到隔壁那户人家篱笆缝里长出一根绿油油的胡瓜,顺手摘了啃一口。
略涩,不过还挺水灵。
村里家家都养着看门犬,这家的大黄狗见有人不要脸偷菜,“汪汪”狂吠着往篱笆上扑,从缝隙里伸出半颗脑袋去咬她。
牵星动这贼人也不担忧介之舟随时可能回来,居然就地一蹲,开始拿着胡瓜逗狗。
狗一要咬胡瓜,她就缩回去,换另一只手去弹狗鼻子,如此循环往复,玩了半晌,牵星动腿蹲得发麻,这才想起正事来,将那颗黑漆漆的药丸丢进狗嘴里去。
等了一会儿,狗还活着,她终于放心地拍拍屁股走人,一边啃着胡瓜,一边懒懒地四下乱看。
介之舟并未告诉她自己的住所在何处,大概仍然对她这个来路不明之人心存戒备。牵星动看了看日头,此时约莫未时初,太阳毒辣,蒸得远处的景物都扭曲起来,村里正是歇晌之时,只有河对面的一座屋子,烟囱顶上袅袅冒着白烟。
想来没骗她,是真的回去做饭了。
牵星动心情愉悦起来,胡乱哼着歌,待啃完这根胡瓜,她用衣摆擦擦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得晃眼的物件来。
介之舟腕上那只白玉镯,竟不知何时落到了她手里。
她将玉镯举起,对着光装模作样看了一番,可惜并不识货,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啧。”牵星动自言自语道, “谁家种地的手上还戴个玉镯子,装也不装得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