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满头白发却激动得像个孩子般的陈弦一,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微弱却饱含着无尽欣慰与希望的声音:
“阿弥陀佛……善哉……多谢陈施主……咳……陈大夫通知徐姑娘吧……”那抹微光映在他平静而释然的眼眸里,仿佛点燃了驱散无边黑暗的第一盏心灯。
“我亲自去。”
韩退之内室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沉闷的衰败气息。徐清宴站在兄长韩退之的病榻前,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曾经英武不凡的兄长,此刻深陷在锦被里,形销骨立,露在外面的手骨节嶙峋,皮肤蜡黄干瘪,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病得太久了,疫病的毒火仿佛要将他生命的熬干。
陈弦一从韩退之腕上收回手指,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起身,对徐清宴使了个眼色,两人无声地退到外间书房。门扉轻掩,隔绝了内室的死寂,却隔绝不了那份沉甸甸的绝望。
“如何?”徐清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着陈弦一凝重的脸色,心已经沉下去大半。
陈弦一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军,韩将军的脉象…比前几日更虚浮了。元气大伤,五脏俱损,根基已摇摇欲坠。这疫病拖得太久,身体…几乎被掏空了。”
徐清宴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她走到桌案旁,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上面放着的一个粗糙药碗——那是无定用的那副药,已经熬好送来了。
无定…想到那个倔强的身影,再看看内室里灯枯油尽的兄长,一股尖锐的酸楚和无力感狠狠攫住了她。
“无定师父,他…瘦了很多?”徐清宴的声音有些发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无定清癯的身影,那袭朴素的僧袍如今怕是更显空荡。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眼神澄澈如秋水的僧人,竟被疫病折磨至此。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她。
“是,”陈弦一低声道,“疫病凶险,药方出现已是万幸。”
徐清宴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已是坚定。“陈先生,药方是你历经艰辛寻得,救无定于水火。此恩,徐清宴铭记于心。”她郑重道谢。
“药…”徐清宴艰难地开口,目光从药碗移向陈弦一,“…那药方,对兄长…可用否?” 她问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陈弦一的目光也落在那药碗上,眼神复杂。“将军,”他的声音异常严肃,带着医者的沉重,“无定师父用药后,能扛住药力,险中求生。但此药霸道刚猛,正是以毒攻毒,以烈克烈。”
他顿了顿,看向内室的方向,眼中是清晰的不忍和忧虑:“但退之…他的身体已是风中残烛!此药之‘烈’,于他而言,可能非驱邪的雷霆,而可能是催命的符咒!药性入体,如同烈火焚枯枝,非但不能祛除病根,而其后果…”
陈弦一深吸一口气,吐出残酷的结论:“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近乎于无。”
“近乎于无…” 徐清宴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她猛地转身,背对着陈弦一,肩膀微微颤抖。
近乎于无…那就是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稀释药性?或者…辅以其他温和之药中和?”徐清宴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她眼神灼灼地盯着陈弦一。
陈弦一苦笑摇头,斩钉截铁:“改进还需大量时间,而这药方底子本就是以毒攻毒,退之他怕是等不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此药,要么按原方原量使用,承担其风险;要么…便不能用。没有折中之法。”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在徐清宴冰冷的甲胄上跳跃,映照着她脸上深刻的挣扎。那渺茫的希望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诱惑着她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选择带来的后果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清宴…”陈弦一看着她孤寂的背影,他无法替她做这个选择,只能完全交到她的手中。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徐清宴心上凌迟。
内室传来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这声音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徐清宴的心上。她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