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谌旻,如今风头正盛,权倾朝野。
沈柏宁的父亲生前在工部任职,官衔不算高。两年之前,沈父承接了一桩修缮桥梁的差事,却被右相派系之人威逼利诱,令他将修缮桥身的木料以次充好,昧下拨调的款银向右相投诚。
此事若是真按谌旻的指示办成了,必然会留下无数的祸患、危及民生,所以沈父自然是决然地推却拒绝。恼羞成怒的右相一党则以伪证污蔑他私受贿赂,一夜之间沈家人包括沈柏宁在内尽数下狱。
康怀慈与她的父亲是同乡,平常有过些礼节性的交际往来,沈家遭此劫难,沈父昔日友人皆避之不及,康怀慈却伸出援手,私下运作一番后,将原本判处的斩刑减轻成了流徙。
而沈柏宁随亲族一同流放去了北地某个荒僻的小县城,起初在县里的义庄帮着殓尸,后来跟着县衙里的老仵作学习技艺,因沈柏宁十分刻苦细心,于验尸一道十分有禀赋,故而她被一层层征调,最近破格被调来京中当差。
沈柏宁跪在地上,正当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对方表态之时,却听身前人突然开口评判道:“这状书写得极好,有理有据,感人肺腑。”
她心下激动,忙抬起头来:“真的么?还望大人能够……”
只见康怀慈将手中的状纸叠好,随手掷入一旁的炭火筒中。
“等等!”沈柏宁脸色煞白,慌忙扑过去却为时已晚,火舌迅速将纸页卷揉裹覆,焚作飞灰。
“为什么?”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一开始是您说缺少证据,朝廷不会受理,所以我这段时日才不断地查找谌旻作恶的铁证,写下了这份状书。”
“还不是时候,”康怀慈闭上眼,“你太心急了,沈姑娘。”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想要为至亲申冤。人人皆知这朝中有媚上欺下者作恶多端,可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有谁敢去金銮殿前高呼一声不公?本官费了那么大气力救了你们一家,可不是想看你将你我二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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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的坊市之中,一名女子独身走入了街角处的一间药材铺。
那女子一身高腰交领襦裙,头戴纱笠。
只见“她”走近柜台,语气平缓地开口道:“八钱甘草,六钱洛神花,乌梅适量,并干槐花少许。”
柜台后的掌柜本在躲闲假寐,闻声蓦地一激灵,眸光闪动,赶忙起身回道:“新的一批槐花还未送到店。”
裴朝衍略思忖片刻,改口道:“那便改添桂花蜜,就在店中煎服。”
“往日里……”掌柜原想问些什么,却还是忙不迭地止住了话头,“贵客稍等。”
裴朝衍在里间中坐下,等着线人来汇禀这段时日里京中的风吹草动。
过去裴朝衍都是令近卫往来传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来此,却偏偏是以卫府二娘子的身形外表,好在他熟知接应的暗语。
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身麻布衣、负责汇总线报之人走了进来。与“药铺掌柜”一样,他同样对眼前坐在里间、头戴纱笠的裴朝衍心生疑虑,直到听他又复述了一遍先前的暗语。
“右相前些日子递了让安国公复职的折子,却被皇后娘娘留中不发。”
沈后与自己的母家安国公府间存在着具体缘由不明却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今的安国公是沈后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虽继承了这世袭的爵位,却在官场上碌碌无为,不久前因渎职被降了官衔。
见亲姐姐不愿提携自己,安国公转而试图投靠右相谌旻。
谌旻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先帝退位时,令其辅政。他有揽权谋私的企图,却无篡位窃国的野心,表面上对豫庆帝也是十分敬重。
谌旻显然也不真打算忙帮扶持安国公府,毕竟他无需请旨,便可直接处理五品以下官员的调任。
线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斟酌几许后道:“京中近期出现了几批行迹可疑之人,可惜的是,没能探明他们确切的由来和目的。不过我们发现,这群人彼此之间似乎有用来互表身份的一种图腾纹样。”
裴朝衍微微挑起眉,心生探究:“那图案是何模样?”
“缠枝莲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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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朝衍迈进撷翠居的院门,候在小院里的荔云见他回来,匆匆站起身,如释重负般喊道:“二娘子!您可算回来了。我生怕出了什么事,又不敢去跟旁人说。”
“知道不能到处声张,还算机灵。”
“您叮嘱过的,我也不是傻子……”荔云深呼了一口气,“我听旁的嬷嬷说,过些天就能换院子啦。这是真的吗,二娘子?”
今早的事情已然传得这般广,他轻嘲道:“也许卫尚书就喜欢出尔反尔呢。”
入夜,裴朝衍独自坐在院中,在脑海中回想着今日得知的诸多线报。
他仰起头,望向辽远的高天河汉,乌沉入墨的夜幕之上铺洒着无数皎星,寂静而深邃。
长河熠天,星转影移。
——
璟王府,藏书阁。
卫浥尘一手执烛台,一手扶着栏杆,缓步拾阶而上,寻到先前放置那些志怪杂谈的书架处,抽出几本今日尚未查阅过的捧在手中。
她独自走到窗边坐下,将其中的一册摊在膝上,静静地翻看着。
烛焰的暖光映亮了四壁,灯芯一寸寸燃下去。
一阵困意袭来,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手上力道渐松,那卷书从她的膝头缓缓地滑落,坠下平摊于地。
夜风自窗口潜入,吹得纸张哗啦啦地纷乱翻动,在某一页处短暂停驻,其上有一句话被单独圈点了出来——
“七曜并聚,流火度天。魂魄易体,命途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