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肃好神情,抬眸却见眼前白纱飘拂——是裴朝衍将那顶纱笠扣在了她头上。
朦胧白纱遮挡住部分视线,卫浥尘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我这张脸不适合半夜出现在户部尚书府中。”裴朝衍语气平静地解释。
纱笠之下,卫浥尘懊恼得蹙眉,她仍是没有习惯二人已经换身的事实。
竹骨纱灯之中的烛焰被夜风吹得轻颤,她走在幼时漫步过无数次的府中小径上,跟在裴朝衍身侧问道:“卫峪给你……我安排的住处是哪?”
“名为‘撷翠居’。”
记忆中那是一处狭小而静谧的院落,卫浥尘微微颔首:“那里啊……偏是偏了些,好处是安静。”
裴朝衍笑了笑:“是挺安静的。”感觉都能闹鬼了。
夜风微凉,携来栀子的清香,宁静而安谧,今日被一系列变故搅得不安的心神得到了安抚。这段路卫浥尘走得舒心至极,直到她停在撷翠居门前,看清了院内的情形。
因着烛光的映照,茂密的荒草在院墙上投射出幢幢黑影。
卫浥尘瞳孔一缩,转身反问道:“没走错地方吧?这是有多久没打理了?”
“没有啊,这就是卫峪特地给他的亲女儿安排的院子。”裴朝衍勾着唇角微微偏头,“他挺有心的,不是么?”
卫浥尘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直觉,裴朝衍先前让她“送一送”,就是存了让她来看看这方院落内的具体情形的心思。
她压低声音缓声问道:“荔云呢?”
“这院子里只有两间可供起居的屋子,你的那个丫鬟歇息在右边那间。”
两人一同走进主屋里间,屋内先前被裴朝衍简单收拾了一番,倒是看着能入眼了些许,她从秣阳带回来的箱子就放在墙边。
她主动开口询问:“你今日回府时,有没有一个花匠模样的老伯递了个方形包裹给你?”
裴朝衍眸光一瞥,“放墙边的箱子里了。”
见卫浥尘在木箱边蹲下身,一副要查看盒中事物的模样,他礼节性地后退几步,并转过身。
卫浥尘心中松了口气,揭开箱盖,背对着他飞快地将妆奁盒的暗层打开。
暗层中放着五六封信件,卫浥尘抽中其间夹着的一张写有密文破译方式的纸条,将那张纸条用力揉皱并紧攥于手心。
她如释重负般无声呼出一口气,将妆奁盒按原样锁好。
“那位花匠姓廖,是我母亲从娘家苏府带来的仆从。”她站起身对裴朝衍介绍,同时也是为了不让他将注意力放在那只妆奁盒上。
凭着声音,裴朝衍判断出她已经查验完了那份包裹,于是他重新转过身走近,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问她:“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卫浥尘的心腔猛烈地跳动起来,她只觉自己浑身的骨血都在发颤。
她当然知道卫峪待她不仁,对她来说京城卫尚书府不是膏粱锦绣丛,而是龙穴虎潭窟。仅凭她自己,都有许多拒绝回到京城或从中脱身的方式,但她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她此番回京,只有一个目的。
卫浥尘想起十年前京中落月楼那场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夜幕。她的母亲便是殒命于那场噩梦似的火灾之中。
无数哭号尖叫似乎仍在耳畔回响,那时尚且年幼的卫浥尘瘫坐在离落月楼不远的地方,被无边的热浪拥裹。
那时仅有七岁的她,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高楼之下,显得那样渺小、无能为力。
她记得不断有人得幸从楼中逃出,于是她拼命擦去眼眶中模糊视线的泪水,竭力地辨认着目中所见每个人的面庞。可那些人里,没有她的阿娘。
可她也分明记得,母亲逝世于落月楼前的那半年光景,怪病缠身,不断地咯血,身躯脆弱得像是即将折断的枯木。
世人提起落月楼的那场大火,总是会哀叹一声世事无常。
但她知道,那不是意外,而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