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浥尘蓦地睁开眼,胸腔中仍有急促鼓噪之感。
“殿下,最近外院又被人安插了一批探子。”一张写满名字的纸被人递至她眼前的书桌之上,“这是名单。”
这声“殿下”甫一入耳,卫浥尘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秣山,下意识地想回一句“左昱非你又在乱发什么疯”。
但……
她抬起双手,低首端详着这具明显并不属于她的躯体。
这身由暗缬纹天水青软缎所制的层叠衣衫,看上去像是男子的制式。
卫浥尘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惊异。
这里不是秣山之中的避世屋舍,也非一瞬间前她遇袭的京郊,屋内陈设典雅清贵,错金錾花三足铜炉燃着山林四和香,似是一间钟鼎之族的书房。
周遭全然陌生的一切昭示着,她已不再是“卫浥尘”,而是成了一个被称为“殿下”的男子。
那她自己原先的那具身体呢?大概已经已经丧命于长刀之下了罢。
卫浥尘心中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甘,她将手掌按在身前书桌上,思绪翻涌间,掌下不知不觉地渐渐用力。一声闷响,檀木桌角应声碎裂。
见状,卫浥尘惊诧不已。这具躯体衣着矜贵清雅,乍以为是个鸣珂锵玉的世家子弟,想不到竟是练过武的。
“这……”那禀事的侍从闻声也抬首看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卫浥尘兀地执起书案上一支细紫毫。
她从旁边抽出张崭新宣纸,快速在纸上描绘出部分简易京郊舆图,随后标记出其中一处。
“这画的是京郊之南一带的路线地形,”卫浥尘起身将纸页递给他,并认真询问道,“能够辨认清楚吗?”
侍从接过纸页,端详一番后颔首:“能。”
“户部尚书卫峪之女于此处遇山匪劫杀,即刻派遣人前去,救下她和身边那个侍女。若二人之中有人身死,便为其殓尸。”她指着自己标记出来的地方,语速极快,带着些决然。
侍从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吩咐,却还是恭敬地领命而去。
“属下已经安排人去办了,”没过多久他便前来复命,“不知这张书桌该如何处理?”
先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这张明显是被沉重力道压碎桌角的书桌若是贸然抬出去更换,定然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于是侍从谦逊而忐忑地等待指点吩咐。
卫浥尘不言不语,指腹摩挲着桌面。
她在秣阳卫家祖宅时经常这般装聋作哑。那群同辈表亲时不时用“煞星”“天生坏种”这些话语对她冷嘲热讽,叔伯长辈从来不会向着她。所以卫浥尘学会了在面对不便处理的事情时不动声色地扮聋子哑巴。
按理说桌子坏了换掉就好,可眼前之人一副讳莫如深、行事有诸多避忌的模样。
最终她只抬眼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看着处理吧。”
偏头时她忽然注意到,余光之中有一柄窄长的黑檀木手杖斜欹在椅侧,再联想那侍从的言语,霎时间,卫浥尘确定了这具躯体的身份。
璟王,裴朝衍。
她在秣山时听人提过,今上的第五子,由沈后所出,天生病弱不良于行,因此早早封了王,只待再过几年就前往封地。
与传闻不同的是,这具身体吐息均匀,双腿也有知觉,并且能够正常施力。
她将手指搭上这具身体的腕脉,脉象混乱之极,大多数时候呈散脉,浮取散漫,稍按则无,乃是元气离散之象。
卫浥尘意识到,这璟王大抵是从小便刻意装病,并且用药物乱了脉象,以误导京中医者。
等待消息的过程实在难熬,她担心年幼荔云的安危,卫浥尘几度想要起身出门,却又谨慎地坐了回去。
她清楚此时自己的焦虑起不了任何作用,若想驱遣璟王的属下去救下荔云,她就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卫浥尘不由得低头看着衣摆蹙眉,不知璟王先前究竟是怎么扮病弱的,分明有一双好腿却偏要拄拐。恐怕她一出去,自己与璟王相异的言行举止便会让人生疑。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侍从快步前来告知:“殿下,卫家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他们二娘子已经平安回府了。”
闻言,卫浥尘错愕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