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晨呆头呆脑地应：“哦。”

身旁忽然撞过来一只手肘，歉意紧随其后：“不好意思，能朝那边靠靠吗？”

耿晨侧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过大的个人空间。

他立即道：“抱歉。”

然后艰难缩回胳膊，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团回座椅上，整个人像一只没有智慧的呆傻黑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

震破天地的呐喊尖叫平地而起，耿晨毫无准备，一下子被拉进狂欢的浪潮，耳膜都快要被冲破。

一旁的耿夜蝉与他完全是相反的状态，脸颊已经因兴奋染上红晕：“挂神挂神我爱你！啊啊啊！！”

耿晨眉头紧锁，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跟随妹妹的脚步，只能像一个融不进火焰的冰块，无措地缩在座位上左顾右盼。

在无数站起身来蹦跳挥舞的一米六群体中，他一个一米九是如此的卑微渺小。

耿晨事后回想起来，对于那难捱的几十分钟，他唯一的印象就只有争吵与疯狂。

晃眼的加油灯牌将记忆蒙上一层刺目的彩色，眼珠随着氛围带动的潮流转动，他被滚烫的情绪影响，不由自主地伸长脖颈，学着身边的人将目光锁定在台上的大屏幕上。

摄像的聚焦点，属于陌生人的面部特征被极尽放大，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

青涩，却张扬。

这就是妹妹喜欢的，传说中的挂神左冠。

……

浑浑噩噩又是许久，在难以排解的巨大持续性噪音干扰下，耿晨恍惚间看到了人在天国的奶奶。

就在他伸手想要打个招呼时，身侧再度传来尖锐的爆鸣声。

“死哥，我恨你啊啊啊！”是妹妹。

耿晨：？

他真心不解：“不就是没喊口号吗，你怎么又恨我一次？”

正想看看妹妹又发什么癫，原本打向舞台的强光忽然出了故障，一阵晃动后正对上他的脸。

耿晨下意识伸手遮挡，从错开的指缝中，他看到了那面熟悉的大屏幕，与一张有些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脸对视。

主持人语调慷慨激昂：“23号，462号，302号，恭喜这三位幸运观众，让我们掌声欢迎他们！”

啪！啪！啪！

雷鸣般的掌声簇拥着他。

302号，他记得，妹妹递给他的门票上正好印着这个数字。

耿晨：“……”

不会吧？

他转头，看到妹妹嫉恶如仇，状若喷火的视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不信。

貌似在全场一千人中，他被抽中，成了那千分之三的幸运观众，获得了和“偶像”面对面的机会。

——耿夜蝉梦里才会有的机会。

耿晨颤巍巍地举起手，想要婉拒一下这份大礼，还没开口就在妹妹暴王龙看食物般的逼视下咽回了肚子里。

敢让我挂神丢脸丢面，我唯你是问——那双眼睛里表达的无疑是惊人的威胁。

耿晨这次真的真的想哭了。

他被迫顺着人群的呼喊一点点走出座位，一路站到光亮的舞台上，直到和妹妹超爱的挂神握上手，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离开纷乱的人群，嗡嗡作响的大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寂静，立即欢天喜地地分泌多巴胺，令主人感到一阵巨大的愉悦。

他总算从下面逃了出来，却貌似又陷入了另一种绝望。

兄妹情，危。

主持人很会调动气氛，很好的将他的冷漠包装成另一种意思：“这位粉丝的外表真是与众不同，我们champ的粉丝果然遍布各类群体，可见挂神的魅力之大！”

台下爆发出一阵认同的呐喊，令耿晨浑身发毛。

“这位302号朋友，可以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吗？比如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被精准cue到，耿晨无法再保持沉默，一番纠结后决定直言：“呃，其实我是陪我妹妹来的，她才是挂神的真命粉丝，名叫耿夜蝉。”

话落，全场陷入死寂。

耿晨真的很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更加沉默。

主持人面部肌肉微动，语调一如既往地感情充沛：“这样啊，那妹妹想必预料不到现在的情况吧？哈哈，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应该是你们兄妹此刻最好的诠释了吧。”

听他说完，耿晨只觉轰隆一声，天塌了。

他弱弱道：“能别这么说吗，她会更恨我的。”

“……”

台下再度静默，片刻后一转方才的沉肃，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听起来比刚才不吱声来的友善，耿晨悄悄松口气。

“耿大哥是吧，看你的样子应该不像是混电竞圈的，居然愿意陪妹妹来到现场，真是个好哥哥。”

挂神一开口，台下粉丝散发的情绪明显更加雀跃。

大屏幕上的脸冲破冰冷的外壳来到现实，更近在眼前。

耿晨莫名觉得，这个被称为“挂神”的少年似曾相识。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的声音不应该是如此平稳的基调，应该更活泼一点才对。

想归想，他可不敢直接说“你表现得好假”。

主持人见他不知为何盯着左冠发呆，配合搭腔：“champ说得对，电竞这个行业在许多长辈看来都是不务正业，有这么一个支撑自己追圈的哥哥在，想必妹妹也会觉得很幸福吧。”

“倒也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夸张……”耿晨惭愧。

左冠在旁看着他，忍不住又多说几句：“哥哥不必谦虚，即便是我，在出道之前都深受家庭所困呢。”

他的本意是想表达对耿晨这个哥哥的欣赏和认可，主持人嗅到机会，立马打蛇随棍上：“听champ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挂神也有家庭方面的困扰吗？”

左冠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大方道：“那当然，我还曾经做过离家出走这种蠢事呢。”

“哇~这可是大新闻，原来大神也有叛逆的时候吗？从你犀利的技术中完全看不出来呢！”

主持人明显有引他继续说下去的意图，作为导火索的耿晨反倒被晾在了一遍。

左冠笑：“我的技术可是天分使然，和离家出走有什么关系呢？诸位粉丝可不要和我学，一个不小心就会和我一样被车创，变身植物人和消毒水手拉手哦~”

惊天大瓜猝不及防被塞到手上，台下粉丝一阵骚乱。

主持人连忙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那后来呢？”

左冠耸耸肩，无所谓道：“后来显而易见，我醒了，并且懂得和父母和解，孝顺他们，毕竟我们中国古话很多，其中一句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可是大神，怎么可能重蹈前人的覆辙呢？”

他轻松的语调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将一个大话题完美过度成了一个小插曲，将福利环节重新扳上了正轨。

耿晨艰难走完流程，准备下台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视线和左冠有瞬间的碰撞。

那一眼的交错很快，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更别提读懂其中的情绪。

可冥冥之中，耿晨就是懂得。

对方眼睛里有着某种和他类似的情感，穿过空气传递过来时，那股熟悉的味道似能突破迷雾般的记忆，直抵深处的灵魂。

回到座位，妹妹的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肩膀，耿晨才回神。

耿夜蝉灵活生动的表情仿佛许久未见，此时终于从记忆之河中浮出水面，清晰地纳入眼底。

耿晨抬手，感觉胸腔里的整颗心脏都暖融融的。

……

全明星赛结束的这一天，两个年纪不一，人生亦截然不同的男人同时跨进家门，对他们久别重逢而不自知的家人露出了明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