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花孞堂一见,后几日无论景玥找什么借口,欧阳闵就是不准她踏出府门半步,也不许她再送诗签给高湛。转眼王后生辰已至,举国同庆。宫宴大开,所有庙堂重臣皆被邀请入宫庆贺。凡皇亲朝臣之女眷,又要单独去后宫与王后请安拜贺。景玥自认这种美事与自己无关,本想借着府中无人之机偷偷溜出去。没料想欧阳闵竟然分了个苦差,让她替代祥庆随侍入宫。
皇宫,金碧辉煌;□□,馥郁馨香。宫宴开始之前,女眷们聚集在王后寝宫后的花园里先行拜贺之礼。因欧阳闵身份特殊,不仅是皇亲而且是当今君王的亲堂弟,自然可以入□□拜见堂嫂。王后寝宫正殿内,几位夫人、公主正陪着王后说笑。
欧阳闵目不斜视的走进去,跪地拜道:“臣欧阳闵叩见王后,祝娘娘万寿无疆、青春永驻。”而景玥是侍女,只能站在殿外守候。
王后满眼笑意的摆摆手道:“行了,快起身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
君臣之道,礼不可废。欧阳闵直起身子,拱手道:“娘娘生辰大喜,臣特意准备了一份寿礼,请娘娘笑纳。”
“哦?本宫素闻你走遍大川南北,这回是不是给本宫带回了什么稀奇玩意儿?”王后眼中闪动着惊喜和期盼,朝内侍挥手道:“快,把礼物拿上来我看。”
内侍一溜小碎步疾走到阶下,跪地,双手把两尺长宽的漆盒举过头顶。两名宫女抬过漆盒放在王后跟前的几案上,又把盖子打开。瞬间,王后脸上露出惊艳之色,眼中尽是光彩流动。听她带着雀跃赞叹道:“天啊,这、这是……本宫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发冠……”
众人互相递个眼色,都很好奇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稀罕物。
欧阳闵一扯嘴角,扬声道:“王后娘娘若喜欢,可以现在去试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身。”
难道是衣服?景玥也觉得好奇,刚刚明明听王后说是“发冠”呢。就见王后连连说好,兴奋的起身往后殿去了。王后的身影刚消失,一个人影立刻跳到欧阳闵身前,边拉他起来边道:“闵,我等你好久了呢。不是说好一早便入宫的吗?怎么等到这个时辰才来,宫宴要开始了,都没时间跟你好好说话了。”这娇滴滴软绵绵的语气,听得众位夫人偷偷掩嘴而笑。
其中一个好事的接过话茬开玩笑道:“哎呀,我们姜宝公主这话说的甜甜蜜蜜腻死人咯。欧阳二公子,你可还招架得住啊?”众人听了笑起来。
姜宝公主脸颊立刻飞上红晕,睨了眼面色平静如水的欧阳闵,娇嗔道:“李夫人你说什么,人家哪里甜甜腻腻了。明明、明明是心里话么……”
李夫人咯咯一笑,附和道:“是,当然是心里话。公主等情郎等得心急,好不容易人来了,自然要一诉衷肠。甜甜蜜蜜也是应该的么。前几天听王后娘娘和君上说起,这次欧阳二公子回来都城,这好事也就近了呢。”
坐在李夫人一旁的夫人忙凑趣道:“是啊,我也听君上提起,这段大好姻缘可不能再拖,要快快办了呢。”话音落处,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赐婚的话题。
正在兴头上,忽的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道:“姐妹们真爱凑热闹,赐婚这么大的事,君上又没下旨,你们倒言之凿凿。再说,男欢女爱,又不是一个人做得了主的。公主的心意明明白白,其他人倒也未必。”一番露骨又坦白的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何美人你?!”姜宝公主一声娇喝,抬手一指殿内最下手悠然而坐的一位女子,愤愤道:“你胡说什么?!别以为君上宠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跟闵的事用不着你多嘴多舌。你给我道歉。”
何美人根本不作理会,捧起手边的茶杯,目光冷淡的注视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轻蔑道:“我既没说错,又道什么歉?难道君上已下了赐婚的圣旨?或者……欧阳二公子早就跟你定了月下之盟?呵,公主怎么把二公子送的定情信物藏得这样好,我们都不曾见过呢。”
“你?!”姜宝公主气的说不出话,一来君上确实没有赐婚,二来欧阳闵对她向来忽冷忽热根本没有过承诺。她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李夫人本欲张口岔开话题,可眼见姜宝公主恨不得活剐了何美人的表情,眼珠一转,又闭上了嘴。众人心知肚明:一位最得宠的美人、一位备受疼爱的公主,得罪谁也不会有好果子。那便乐得看戏了,何况,另一位主角还没发话呢。
“咦?怎么妹妹们这样安静?”王后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怔在原地。只见王后身披一件绛紫色锦缎长袍,上绣两只金丝鸾凤在五彩云霞中若隐若现,凤眼缀珍珠,凤尾嵌宝石。锦袍之轻盈,行走处波光粼粼如云霞浮动,凤凰栩栩如生仿若飞翔。再看头上,一顶金丝穿珊瑚制成的凤冠,凤嘴处垂下一缕金线,缀着一颗龙眼大珍珠。凤尾悠悠颤动,随着步伐翩然起舞一般。
见众人都看入迷了,王后得意的笑道:“本宫这一身装扮可还说得过去?众位妹妹觉得如何啊?”
李夫人最伶俐,率先跪拜在地,恭维道:“王后娘娘倾国之姿,臣妾望尘莫及。”
其他人醒过味儿来,立刻跟着跪地拜道:“王后娘娘倾国之姿,臣妾等望尘莫及。”
王后满意的看了看一个个拜在脚下的人,扬声道:“好了,妹妹们快起身。坐着说话……”说着,转眼见姜宝公主居然站在那儿恨恨的盯着何美人的背影,好奇道:“哎?姜宝你脸色怎么红红的?”
姜宝公主哼了一声,冷言道:“没什么,被某些人气的。”
王后哦了一声,看过众人一遍,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问欧阳闵道:“二公子这份大礼,本宫非常满意。不过倒叫我心中不安,所谓无功不受禄,虽然是为了庆贺本宫生辰。想来这东西不是寻常之物,定然废了你一番心思。本宫怎好不答谢你呢?”
弦外之音,所有人都听懂了。姜宝自不例外,立刻接过话茬,试探道:“那嫂子想如何答谢他?”话里居然连尊称也免了,直接套起近乎。
王后一向娇惯她,不在意一笑,反问道:“依你说,本宫该如何谢他?”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姜宝羞答答的瞟了欧阳闵一眼,低头不语。
王后更开心起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今日就替你做回主。喜事临门、好事成双,一会儿本宫就去跟君上请旨,准你跟欧阳二公子择日完婚。”
话音未落,姜宝已是扑通跪地,伏地叩谢道:“多谢王后娘娘成全。”
这一拜,有人松口气,有人却揪心。景玥站着殿外把刚刚的情形瞧得清楚,心中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她觉得欧阳闵并不想娶姜宝公主,当然也不会自恋的以为他在惦记自己。因为她发现,在王后说出赐婚之后,他的身形不易察觉的动了下,似乎想回首看谁。而那个方向,只坐着一人,正是对公主出言不逊的何美人。
“欧阳二公子?”王后叫了一声站立不动的欧阳闵,好奇道:“怎么,开心的傻了?姜宝已经谢恩了呢。”话里话外是提醒他也该跪地谢恩。
欧阳闵喉头一动,缓缓撩起袍子,慢慢弯下膝盖,却是单膝点地拱手谢恩道:“谢娘娘成全。”
这一刻,景玥心中一叹,不是为自己,是为他的无奈。众位夫人道喜的道喜,巴结的巴结。唯有何美人,唇边带着一丝冷笑,稳稳坐在原处。景玥敏锐的察觉到,冷静的外表只是掩饰,因为她眼底涌出一股浓浓的恨和悲伤。但更多时候,欢笑可以掩盖一切。
------------ ------------ ------------ ------------
作为随侍的侍女,景玥本应跟在欧阳闵身边,可婚讯宣布,可想而知欧阳闵身边怎能容得下别的不相干的女人。公主与欧阳二公子鸳鸯成双,她一个小小侍女乐得清闲。得到王后贴身宫女的特许,她独自前往宫门处等着自家主子回来,再一起打道回府。
世事往往难以预料,刚刚走到御花园外的回廊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叫住了她。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和在历城的时候不一样了呢。”高颖上下打量景玥一回,皱眉叹道:“嗯,好像瘦了,变丑了。”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景玥也是一叹,笑道:“是么,岁月催人老。风霜如刀,再美的容颜也禁不起岁月折磨,何况我本不是美人。这张平庸的脸皮更不能入眼了。”
高颖跟着笑道:“难怪你能跟我大哥称兄道友的,一样舌尖嘴利。对了,我来可不是跟你耍嘴皮子的,我是来帮人传话的。”
景玥心中一动,问道:“是你大哥?”
高颖点点头,“正是。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就走。
景玥忙追上去,好奇道:“你是来给王后娘娘贺寿的?她们都去了正殿,我今天是侍女,不能过去。”
“我知道,”高颖边走边指了指御花园道:“你瞧,这儿风景不错吧。我常来哦。”
景玥无奈一笑,附和道:“是,我知道高小姐身份贵重,可以常常入宫。”
“那就行了,走。”高颖突然拉起景玥的手,带她一路小跑起来。拐过一道回廊,踏上一条石子小路,又拐了几拐,终于在一座假山石后停下。
景玥累的气喘吁吁,摆摆手示意自己实在没力气了,只剩原地捯气的份儿。
高颖也喘着粗气,缓了片刻,才压着声音道:“看你弱的,跑两步就这样。以后多锻炼锻炼,免得别人替你操心。”说着,四处看了看,又道:“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先走了。”
“哎?!你去哪儿?”景玥伸手要抓却没抓住。
高颖脚步轻盈的跳开一步,笑道:“你就等着吧,别乱动啊,小心让侍卫把你当刺客拿住。”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跑远。
景玥只好耐心等待。好在不过一盏茶工夫,高湛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也不多说,直接切入正题道:“玥儿,知道你今日会来,我特意随父亲一同进宫要跟你说两件事。一件与你有关,另一件却是我的私事想请你帮忙。先说其一,我已经决定跟君上请旨入朝为官,我现在手中无权无势,即便想指证凶手,也有心无力。只希望你听过莫旗和李平的话先不要在心里下了定论,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这件事背后一定另有阴谋。说起这第二件事……我……”话语一顿,他脸上竟带出一丝难为情,叹道:“本来不应该求你,但眼下,恐怕由你出手相助,还来得容易些。”
听了一大堆铺垫,景玥纳闷的追问道:“高兄有话不妨直说。我心里从没拿你当坏人啊,我一直相信令尊的事与你无关的。”
高湛苦笑一下,点头道:“好,那我直说了。我想让你帮冰洁从闵府脱身。”
啊?!景玥大感意外,惊讶道:“霍姑娘?你让我帮她脱身?这、什么意思,我不懂。”
高湛长叹一声,望着白云浮动的天空,喃喃道:“我跟冰洁的往事你知道,从第一次初见,我便认定今生非她不娶。我一直相信,她选择留在闵府是有苦衷的。曾经,我以为自己放手会让她开心会让她过得好,这样我也无憾了。可惜时间过去越久我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历城重逢,我亲眼目睹她的不快乐;也是因为你,玥儿,你的遭遇,你们身上的不幸让我有所醒悟。人生苦短,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一个女人埋葬一生的幸福委曲求全?!国家大事,不需要一个女人的牺牲来成全!”
“你是说,霍姑娘留在闵府是有目的的?”景玥一时想起历城闵府跟霍冰洁的夜谈,从她暗藏忧愁的眼中,似乎证实了这个猜想。
果然,高湛点点头,“我对宣安王府的猜测并非凭空捏造,现如今的南尧国表面平静,实则暗涌不断。我父亲跟宣安王的对质也不止私人恩怨那么简单,牵扯之人和事的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但很确定的是,冰洁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管她背后有什么人、不管她留在闵府的目的为何,我不能再让她独自承受痛苦,我要救她出来。”
“救?”景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迟疑道:“照你说,霍姑娘难道是什么人摆在欧阳闵身边的……眼线?该不会……是你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