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月上梢头。白日的热度褪去,留下夜色的清凉。景玥站在凉亭里,望着满池碧绿的荷叶出神。她明白,欧阳闵留给自己的根本不是选择题,他清楚自己不可能丢下哑叔离开。可是如果留下,自己又不可能再时常陪伴着哑叔,他身上的伤刚刚好转,精神也才恢复,自己实在不忍心更不能丢下他不管不顾。
“入夜风凉,加件衣服吧。”
一个柔柔的声音打断景玥的沉思,她扭头一瞧,惊讶的发现来人竟然是霍冰洁,忙行礼问好。
霍冰洁笑道:“景姑娘不必客气。刚刚我恰好从那边路过,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就过来了,还请你不要嫌我扰了你的清静才好。”
“怎会,”景玥笑道:“我一个人正闷得慌,霍姑娘肯来陪我说说话最好不过。”
两人相视一笑,在亭子里桌边坐下,一时有丫鬟上过茶点。景玥一天没吃东西,此刻一见吃的便觉得肚子饿的厉害。霍冰洁自然瞧出来了,也不说话,只陪着认真吃点心。茶过两杯,点心吃下去一半,景玥心里有了底,脑子也活跃起来,看了看对面品茶的霍冰洁,试探着问道:“霍姑娘身体可大好了么?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哑叔并非有意冲撞你,请你原谅。”
霍冰洁搁下杯子,回道:“景姑娘不用说这种话,那次是意外,我是被哑叔的外貌吓到,但变成那个样子不是他的错。我不会怪他,我更不会责怪你。其实,我很佩服你。我听说,哑叔只是你的家仆,遭逢大祸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不仅不嫌弃他反而对他特别好。这一点,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说明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景玥不好意思一笑,“也许在外人眼里我是做了常人做不到的事,我不抛下他不仅仅因为感激,事实上......他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了。虽然他不能帮到我什么,甚至我还要照顾他养着他,可我心里唯有他,是可以依靠的人。霍姑娘,这种感觉......可能你们不懂。”
霍冰洁幽幽一叹,仍旧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道:“是啊,人生无奈之事太多,又有多少人能懂得别人心中所想。我们不过都是自己活着自己罢了。”
景玥细细体会着这一句“自己活着自己”,总感到一种无助的凄凉。她忽然有一个念头,也许霍冰洁留在闵府有着不可言说的无奈和因由,那又和高湛甚至高太傅有什么牵连没有呢?想了一回,她开口道:“我看闵公子待你很好,想必在闵府的生活也是顺心顺意。就说之前你病了,我看闵公子既着急又担心,看得出来,在他的心里你很重要。”
霍冰洁静静的看了景玥一眼,又扭头望向荷花池道:“像你说的,外人看见是什么情形便是什么情形吧......我却听说,你跟湛……高湛很熟识?”
景玥抓住话中细微的口误,斟酌道:“我跟高兄算不上熟识,只是有些话题上谈得来。我敬慕他的才华,他大概是觉得我傻乎乎的有话便说可以做个偶尔喝酒谈天的酒肉朋友吧。”
霍冰洁噗嗤一笑,“景姑娘说笑了,我了解高湛,他不交酒肉朋友。凡是他用心的人,必然是投契的好友。其实你不必介意我的想法,我知道你早已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过去。既然是过去那便过去了,现在我们也许连最简单的朋友也不能算是了......”
景玥觉得她这番话有误会,又怕自己再解释更会让她误会,索性顺着话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上次跟高兄去游湖的时候,我从他的言谈中感觉的到,他心里一直很在乎你很记挂你。不过我清楚,你现在是闵公子的人,也许你有你的难处。感情这种事不......”
“不是你想的那样,”霍冰洁很柔和的打断后面的话,认真道:“景姑娘,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闵公子也好,高湛也好,我的存在只是一颗渺小的微尘,偶然飘过的时候能吸引住他们的一丝视线而已。所谓情爱,也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不可靠也靠不住......”景玥大感意外,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未免信任太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只得沉默。霍冰洁却像触动了心事,自顾自的继续道:“其实在这世间,可以依靠的唯有我们自己。什么权势地位、金银财帛、锦衣玉食,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谓争取。对我们女子而言,那些死物却也没什么,我们所想的无非是一个知心人、一个温暖的家,这样过一辈子,足矣。殊不知,这一点愿望却是世间最难达成的。知心人......你付出一切,他未必知道,知道了未必了解,了解了未必赞同。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点痴心化作一丝执念,伤的是自己,何必、何苦。”
景玥被她哀戚的语气弄得心里犯堵,也更加肯定霍冰洁跟高湛之间的故事并不简单,斟酌一番,出言安慰道:“早听说霍姑娘是才思敏捷的才女,难免悲秋伤春。我想起爹常教我们兄妹的话,他说‘不贪、不争,为善、为心’。听上去简简单单,直到今天我才觉出做到不易。以前小时候总听爹唠叨这些总嫌烦,现在好想再听到爹的教诲,随便说什么都好......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了。”说着说着便触动情长,不觉眼底闪出泪光。
霍冰洁眉头一皱,“景家的事我听到一些,你要节哀才好。其实......”说着,她眼光往四面扫了一圈,才低下声音道:“我相信景姑娘是聪明人,一定懂得‘世间皆是因果循环’的道理。前日因、今日果,今日因、他日果。事事相关,凡在其中皆是相关之人,不可能有独善其身者。你明白吗?”
景玥心中困惑,露出讶异的神色。
不等两人再说话,一个脚步声急促的奔来,紧接着祥庆喘息的声音打断进来道:“二位姑娘好,时辰不早了,请回屋休息吧,有话明日再说不迟。哦,公子说了,如果景姑娘睡不着的话请去书房走一趟。”
那就是必须得去了,景玥无奈一笑,起身朝霍冰洁点点头,转身要走。霍冰洁却更快一步,伸手一把握住景玥的手,柔声道:“难得你我投缘,月下谈心,姑娘莫要轻易忘却。”
景玥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笑笑,可她却发现霍冰洁的眼中藏着一抹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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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烛火摇曳,欧阳闵在屋内踱着步子,手指间捏着一只信笺不停的摩挲,若有所思。
咚咚,祥庆轻叩了两下门,也不等吩咐,直接推开门。景玥沉了沉气,迈步进去,抬眼见欧阳闵神色不悦,立刻识相的行礼问好。
欧阳闵转过身,把手中的信笺顺势在身后一收。景玥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恍惚间似乎瞧见纸上画着一个圆形图案,中间写着什么字。愣神间,听他开口道:“没想到你精神倒好,几日奔波还这么精力充沛。”
她不好不答话,打岔道:“公子派人来叫,不知有什么事?”
欧阳闵哼了一声,“我看不必等到明日,在凉亭里待了一整天,也该想清楚了。如何,是留?还是走?”
景玥低下睫毛,迟疑片刻回道:“回公子,玥儿想好了,我要留下。可是......”
“没有可是!”欧阳闵干脆利落的打断她的妄想道:“留下便是留下。一切按照我之前说的办。你想去看他,可以,必须让祥庆跟着。你要是能做到我便谴人接他回来,若是做不到......那就立刻离开。”
景玥点了点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公子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欧阳闵扯了扯嘴角,“那就好。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是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
景玥哦了一声,心情不爽之下也懒得守礼,转身就走。
“等等,”欧阳闵对着景玥的背影出声阻拦道:“你忘了东西。”
景玥纳闷儿的回身一瞧,一枚青玉耳坠子在眼前微微晃动着,跟自己平常戴的一模一样。她抬手摸上耳垂上,果然左耳上的坠子不见了,忙伸手去拿。没想到欧阳闵突然一撤手,让她抓了个空。她不懂他的用意,好奇看过去。见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站到近前。两人咫尺之遥,对方的呼吸都变得清晰起来,她心口腾的一跳,慌忙撤步后退,却晚了一步。
“别动。”欧阳闵一声吩咐,已是把耳坠子举到景玥耳边,手指轻轻一动,那尖细的耳针穿过细小的耳洞挂了上去。望着晃悠悠的青玉坠子,他舒了口气,淡然又带着一丝戏谑道:“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以后得改了,不然万贯家财也被你丢尽了。”
此时此刻,景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彻底吓懵,呆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脸红。
欧阳闵却一副懒得理会的样子,扬声吩咐道:“祥庆,送景姑娘回房休息。”
祥庆应声而入,悄悄瞄了眼呆头鹅一般杵在那儿的景玥,忍住笑道:“景姑娘?请移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