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转天,欧阳闵派祥庆来请景玥一起出门。两人一起坐着马车来到历城城郊一处小镇,找到了景大鹏的旧友老顾。从他口中得知,景大鹏自从收养景玥以来,就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一直暗中搜寻,几经辗转终于打听出当年曲迎山一家出逃却不幸被杀手灭门的事。从这之后,景大鹏预料到今后恐怕会遇到麻烦,总想方设法避免景玥的身份曝光。谁想老顾儿子贪财,揪住这个由头要敲诈景家一笔,争执中景大鹏才怒极攻心生了病。天意如此,之后的事竟完全往景大鹏最害怕的方向发展下去。景美人留在玄夏国,景玥也跟穆赫非两心相悦,景大鹏爱女心切,只盼着往事早已尘埃落定。可惜事与愿违,不管他如何躲,景家的厄运是他逃不掉的劫。
回城的马车上,景玥目光涣散,茫然的盯着车框出神。欧阳闵眉头微蹙,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忽的,车轮子压到路上的石子,咯噔一震。她一个不稳,身子撞上他的手臂。
“额,抱歉……”景玥小声道歉,直起身子坐好。
欧阳闵扫过一眼,开口道:“你刚刚听到了,你第二次去玄夏国之后,那边真的有人来找过老顾打听你的事,虽然他嘴上没承认,照他贪财的性子,十有八九已经把景家的事抖落干净了。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去查一查从玄夏国来的那个人是何身份。”
景玥点了点头,却发愁道:“那老顾两眼贼光,明显是只认钱不认人的。要不是你给了他那些金银,他怎么肯说这么多?!我猜玄夏国来的人肯定是乔装要不然也会用假身份,连老顾他那个儿子都说不清楚。要查,谈何容易呢。”
欧阳闵眼光一闪,点头道:“乔装也好易容也罢,他来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寻。何况……当年能派杀手追杀你们曲家的也并非泛泛之辈,有了这个目标,找起来不难。”
话音落处,景玥心里纠结万分,追杀曲家的人是谁她是清楚的,可她万万不敢猜想灭景家满门的也是同一个人。沉默一阵,她才开口问道:“公子打算派人去玄夏国吗?”
欧阳闵沉吟片刻,回道:“暂时不必。那个人在历城必有接应,先找到这个接应他的人。”
景玥暗暗一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一旦秘密被揭开,会引来自己无法承受的后果。
一路再无话,车子稳稳停在闵府大门外。欧阳闵跟景玥前后脚刚下了车,就见兰管家神色慌张的迎出来。
“公、公子,您可回来了。出、出事了。”兰管家气喘着,明显很着急。
欧阳闵眉头一皱,边走边问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出什么事了?”
兰管家追在旁边,扫了眼后面的景玥,吞吞吐吐道:“那个……是景姑娘带来的那个残、哦不,哑巴……他……”
欧阳闵听的不耐烦,刚想发火。被景玥拦过话去道:“你是说哑叔?!他怎么了?他出事了吗?”
兰管家还在吭吭哧哧,收到欧阳闵藏着怒火的注视,立刻张口回道:“早上公子和姑娘出门才没多久,他不知怎么了,突然嚷着闹起来,仿佛是想找姑娘你。田嫂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最后竟然让他从小院儿跑了出来。我怕他伤、吓着人,就赶紧叫了几个人想把他带回去,谁想到他还挺机灵。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儿没影儿了,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行了,别废话!”欧阳闵忍无可忍的打断兰管家的赘述,责问道:“现在人找到没有?!”
“找到了,”兰管家神色不安的瞟着景玥道:“是在……公子您的住处找到人的,他倒没什么,就是吓着了院子里的人……尤其是霍姑娘,险些晕倒。奴才请来大夫正瞧呢。”
欧阳闵微微一叹,什么话也没说,直奔东侧院去。景玥自觉跟过去不合适,又牵挂哑叔,忙赶回自己住的西侧小院。进院门一瞧,角落里哑叔住的那间小屋的门紧闭着,田嫂正坐在门边一张小杌子上气冲冲的瞪着空气出神。
“田嫂?他没事吧?”景玥走过去,抬手想推开小屋的门。
田嫂一把拦住,愤愤道:“姑娘先别进去,且听我说。这段日子我照顾他照顾的多好你亲眼见得,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早上刚吃过饭他就闹腾起来。任凭我怎么劝怎么吓怎么哄,愣是半个字不听,硬把我推开跑出去了。闯了大祸了!兰管家气得不行,到底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姑娘你可不能再一味的顺着他哄着他了,得吓吓他,让他有个惧怕才好!这里原不是咱们自家,那位公子身份贵重咱们吃罪不起的。我是看姑娘对我好的份儿上才过分说这些,他这么闹腾法儿,早晚招来事儿,到时再后悔就晚了。”
一大车话说完,田嫂的气也消了大半。景玥笑了笑,轻轻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动气,也别恼,哑叔原本不是跟咱们一样的正常人,这点你我清楚,闵公子也清楚。事出意外,我这就进去警告他,叫他今后不许再胡闹了。你这一天着急上火也累了,去休息吧,有我呢。”说着,推了推田嫂的手臂。
田嫂哪里禁得住哄,皱着眉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造孽,欠他的……”嘴里喃喃着走开了。
景玥赶忙推门进屋,见哑叔原本利落的衣衫有些凌乱,头发散开一半。她心里一酸,料到兰管家那些人没好气对他,别说拉扯,恐怕动了手也是有的。她走去他身边蹲下,边捋着他的发丝边柔声道:“哑叔?我回来了。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听玥儿的话跑出去了呢?我说过的,只是出门办事,很快回来。你不听我的话,不等我回来。那些人是不是欺负你了?有没有弄疼你?告诉我。”
哑叔表情愣愣的,窝在墙角儿一动不动,头也不抬,盯着地板发呆。
景玥不急不恼,继续道:“好了,我知道你一定饿了。一会儿田嫂会送饭来,我陪你一起吃。那天我说过,只要你以后好好听我的话,听田嫂的话,我就每天晚上给你讲故事。之前那几天呢,你很乖,不过今天你不乖,所以……今晚我不能讲故事给你听了。”
一个玩笑似的威胁,深深刺激到哑叔的神经。他腾一下抬手抓住景玥的手腕儿,速度之快吓了她一跳。不等她反应,他竟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嘴里不停的呜呜着,仿佛在说什么。一个意外的拥抱,让她心底忽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跳出来,转瞬即逝。静静待了片刻,她轻轻拍拍他的背,他很配合的慢慢松开手臂。她看向那张被火扭曲的面孔,看不出是喜是悲,可从那只依旧光亮的眼中,流动着一抹浓浓的依恋和哀伤。
一顿饭工夫,景玥哄好了哑叔,他不再闹,安安静静吃过饭睡下。确定他睡实了,田嫂才拉着景玥回了正屋,贴在她耳边道:“姑娘,我刚听说兰管家请来的那位大夫给霍姑娘诊了半晌的脉,似乎有些麻烦呢。”
景玥这才想起刚刚在大门口的情景,问道:“不知说的这位‘霍姑娘’是谁?之前好像没听你们提起过。”
田嫂神秘兮兮一笑,“姑娘还不知道呢,霍姑娘和那位叫小鱼的丫鬟,都是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啊。”
景玥哦了一声,似有所悟道:“小鱼我见过一两面,好像是级别高些的大丫鬟,她的穿戴总比别人好些,也比别的丫鬟看着更骄傲些。”
“她当然要傲气的,”田嫂补充道:“攀上像王府公子这样财势双全的男人,还愁下半辈子没着落么。虽然只是个通房丫鬟,可她自小儿跟着公子,在这府里下人跟前,那还不像半个主子似的。至于那位姓霍的姑娘,本名叫霍冰洁,听说好像是公子买来的侍妾。”
景玥禁不住啊了一声,满脸诧异道:“真的?!这些你从哪儿听来的?”
田嫂得意道:“是南院里伺候茶水的宋婆子说的。对了,姑娘你要不要过去问候一下?霍姑娘是公子的人,好歹该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才说得过去不是。”
景玥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好,我这就过去,你累了一天,先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梳洗。”
到了东侧院门口,有丫鬟拦着不让进去,原来是欧阳闵有过吩咐,霍冰洁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不宜见人。景玥只得留下几句道歉并安慰的话,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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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夏,空气中渐渐有了丝闷热。好在闵府里树木成荫,还算凉爽。景玥没心情待在府中,她心里惦记着欧阳闵何时才能查到新的消息。可惜,自从上次的意外之后,他一直留在府中陪着霍冰洁,而她试着求见了几次,他竟然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脱了。这日晚饭后,实在无聊之下,她哄睡了哑叔,独自一人出了西侧院,往府中后花园溜达。她记得,上回去东侧院曾经见到一池含苞的花蕾,也许现在已是满池盛开的莲花。
夜风清爽,月色初上。那一池荷花果然如景玥所料,亭亭玉立,绽放出最美的容颜。她走到栏杆边,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美景,心有戚戚。曾几何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跟着兄弟姐妹在夏夜的月光下玩耍嬉闹。如今,她却形单影只,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一份纯真的心境。正出着神,忽的一阵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对话声。
“高公子见谅,我家公子就是这脾气,”是祥庆的声音恭敬道:“霍姑娘的病来的凶猛,拖了这些日子还是时好时坏,公子心里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