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推脱?”景玥心急辩白道:“地契若有问题,我也不会卖给您老人家。正是大家验过,才做得成这笔买卖。现在过了快一个月,您想反悔,那我该说什么?!”
“谁跟你说我要反悔?!”老者也不示弱,底气十足的喊着。
“好好,都少说一句,”石福成赶忙起身在两人中间拦道:“你们且平平气,听我一句话。老人家,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断断不会做那些坑人钱财的事,况且这地契经过我的手。您信不过她,也信不过我吗?”
老者一听这话,沉了口气,拱手道:“大人严重,小民一时心急。替主人办事却办成这样,我这大半辈子的信誉,不是平白糟蹋了吗?!”
石福成笑着拍怕他的肩头以示安慰,又看向景玥道:“你不用担心,地契若真有问题,伯父也推不掉责任,自会帮你承担。现在当务之急,是再找人来仔细验一下那份地契,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好不好?”
话已至此,那两人只得同意。石福成叫来府衙里专门负责文书的一名老执事,四人围在桌边,仔细检验那份地契。景玥在商贾之家长大,对生意上的往来文书和契约并不陌生,看来看去看不出这份地契跟别的有何不同。那执事将地契翻来覆去又摸又看,足足一顿饭工夫,才皱着眉头点点头。
石福成面色焦急,开口问道:“如何?是假的吗?”
老者也很紧张的凑过脸去看。
执事又捏起地契看了一眼,才摇头道:“假倒不假,只不过……”
“不过什么?”石福成等不得,急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执事答了声是,“地契是真的,不过不是原本……据在下看,这个拓本做得相当逼真,没经验的人断断发现不了。而且大人请看,”说着,把地契在阳光下一展,指着其中一处边角道:“这里,两寸见方的位置,似乎绘了层什么东西。若不是做拓本的人刻意留的阴影,那就是原本这个地方确实夹着东西而多吸了磨,才会比其他地方颜色深。”
“爹为什么做个拓本?”景玥百思不得其解。
老者突然冷笑道:“这倒好,花大价钱买来个副本。正本就留着再拿去卖,赚双份银子。这样的好头脑,老夫真是大开眼界啊。”
“你别胡说!”景玥瞪了他一眼,气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这拓本……一定另有原因。爹不会骗人钱的。”
老者还要开口,被石福成拦下。听他劝道:“先别急着争论。既然确定这份是拓本,那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地契原本在何处。”说着,看向景玥问道:“玥儿,你爹生前,可跟你提起过地契的事儿?”
景玥想了想,摇摇头,“爹从来不跟我和美人说这些事。生意上向来有大哥跟二哥负责,家里有母亲管着。地契是我第一次见,之前从未听过。”
石福成点点头,“当日你爹把匣子交给我时,除了说这是他多年心血,舍不得卖与他人之外,并未说过别的话。现在大宅和人都没了,倒没处去查问。这就有些麻烦了。”
“依我看也没什么可麻烦的,”老者接过话去,一手拿过地契副本,递到景玥面前,“这东西物归原主。只要姑娘还回那一千两银子,这回的买卖,一笔勾销。”
啊?!景玥吓了一跳,忙道:“那怎么行?!那一千两我已经……”
“我不管姑娘是花光了还是怎么着,一句话,我要跟主人家交代,”说着,老者拉下脸,语气不容置疑道:“一千两,一个子儿不能少。”
此刻,景玥急得不知怎么办好,不想退银子,可连官府的人都验证是副本;若退银子,那之前花掉的钱又上哪儿去补呢?她想了又想,毫无办法,不觉之下,眼圈儿微微泛红。
石福成见了,眼底闪过愧色,忙出言安慰道:“玥儿你别心急,这件事也不是非得这么解决不可。世伯有个主意,”说着看向老者道:“老人家,劳烦您通融几天,我会派人去寻找地契原本的下落。若实在不得,本府就做主重新写一份地契,把那块土地给你家主人。你也见到了,景家现在只剩这一位女儿,她再与你写份文约。这样,你还怕日后有人找茬儿不成?!”
执事在一旁听了,忙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一份新契再加上之前地主的亲笔买卖文约,就算遗失了原本,也符合手续。这地从此就归您所有,没人敢有异议。”
听如此说,老者似乎放下心来,皱着眉点头道:“也罢,事已至此,总不能钱也没有地也丢了。就三天,三天找不到,麻烦石大人照约定把新地契补上。我还要跟我家主人回禀一声,告辞。”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内,众人愣了一会儿,景玥忙问道:“石伯父,那份地契真能找到嘛?”
石福成叹了口气,“哎,难啊。你想想看,如果你爹当初给我的就是这份拓本,那么原本他肯定随身带着要不就藏起来了,十有八九,已经跟着你爹葬身火海了。若然你爹给我的是真的,那你拿去给那老头儿的也是真的。他为什么理直气壮的拿着一份拓本来告状?这就蹊跷啦。”
景玥慢慢踱步到椅子边坐下,凝神想了半晌,才喃喃道:“若是假的,那就是说爹有事瞒着大家。若是真的,那就是那个老头儿……不,是他的主子想借着这件事敲一笔钱?可不对啊,有伯父作证,哪怕他藏起来地契,我也可以再做份新的,照样找个买家。那我岂不是赚到了?!”
石福成眼神一闪,“行啦,咱们坐着瞎猜也不是办法。这样好了,地契呢是找不到了,我现在就吩咐下去,让他们赶着做出一份新地契往上呈报,三天……批文差不多下来了。到时你写份文约,这事儿啊,就了了。一千两,一间大宅,你们双方互不拖欠,完美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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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里,有了地契的事烦心,景玥只得暂时把接回哑叔的事放一放。她独自一人回了那片烧毁的大宅一趟,放眼处满目疮痍。火灾过去将近两个月,饶是曾下过一场大雪,也没遮盖住这一片刺目的荒凉。她凭借着脑海中的印象,走去之前书房的位置找了一回。满地的炭灰和烂泥,除了偶然几本没烧到的书和折断的笔,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再走去景大鹏和叶氏的住处,房子损毁的更加严重,只剩几根半折的柱子。低头茫然的找了半晌,却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再举头望向眼前一片残破,不觉流下泪来。
“你在哭死了的人?还是哭自己?”不知何时,一个略带挑衅的冰冷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玥不用回头也猜到来人是谁,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看着那一根根黑漆漆的木头赌气道:“公子好雅兴,不用陪伴公主么,这里可不是游玩的地方。”话音落处,她直觉身后一股凉气袭来,心里不觉微微一抖。
闵公子压着怒气道:“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我提醒过你一次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景玥当没听到,轻轻攥了下拳,抬脚往一旁走开,边走边踢一踢脚下的废墟,看里面埋着什么没有。走了几步远,就听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这里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什么?!”景玥心里一惊,急着问他究竟。转身时脚下绊到残木,一个不稳,往后仰倒下去。地上一堆瓦砾,直摔下去,轻的也得破皮流血。她本能的伸手去抓,忽的,握到一只温热的手。那只手稍一用力,把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惊恐之余,她紧紧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脸色刷白。还没回过神儿,就听耳边一个戏谑的声音,“以为你胆子多大,原来是纸老虎,摔个跤吓成这样。”她低头一瞧,两人的手紧紧握着,顿时脸颊绯红。
闵公子嘴角儿微扬,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摆出这幅害羞的样子,我会误会……你对我有意。”
一股热气吹到耳根,景玥心口乱跳,努力抽回手,无奈他力道不小,一时挣脱不了。他掌心传来一股奇异的热量,勾起她心底一丝躁动。
“确定让我放手?”他似乎执意跟她作对。
她又羞又气,咬着后槽牙道:“你给我放……”
“手”字还没出口,他果真松了手,动作之迅速出乎预料。她抽手时使足力气,整个人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后面只有一堆软软的灰烬,换做刚刚那一堆瓦砾,后果不堪设想。
“你?!”景玥气到不行,坐在那儿仰头望着眼底闪着得意之色的闵公子,忿忿道:“你干嘛总跟我作对?!我哪里得罪你了?!”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裙子上沾满黑灰,两只手掌也黑漆漆的。
闵公子一声冷笑,“嘴下无德的人,一定会遭报应。你这还算轻的。”
景玥忿忿瞪他几眼,忽的又笑出来,“既怕人知道,何必要做?!欲盖弥彰、掩耳盗铃。不过我劝你看开一点儿,当公主的男宠算不得坏事。不偷又不抢,凭一身真本事吃饭,我理解。全天下的人知道又怎样,有公主的宠爱,旁人羡慕不来呢。”
闵公子脸色阴沉,“看来你这一跤摔得不够狠,还有力气耍贫嘴。”
不知为什么,景玥发现自己就爱看他气呼呼的样子,不怕死的继续笑道:“我没耍贫嘴啊,我说的是事实。你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可以?何况公主身份尊贵,找个男宠也是平……啊?!”一句话淹没在刺耳的惊声尖叫中。一柄锋利的闪着寒光的短剑横在她嘴边,只要她的唇微微一动,瞬间会被劈成两半。一道寒如霜的眸子挡在剑锋之后,藏着努力克制的蓬勃怒气,冷冷盯着她。
“我再说最后一遍。再敢胡言乱语‘男宠’的事,我就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说到做到。”话音落处,闵公子手腕儿一动,剑锋削过景玥的肩头。
她吓傻了,以为手臂会被砍掉。愣了半晌,忙用手去摸,幸好胳膊还在,却凉凉的。扭头一瞧,衣袖被削烂,整条手臂露在外面。“你、你是疯子!”她抱着手臂低吼道。
闵公子愣了下,忽然笑了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点头道:“这个称呼我可以接受,只要你不再提之前的话。我保证这柄剑不会伤害到你。”
景玥觉得他大概精神不正常,拎起裙摆向着家的方向跑去,就听身后传来喊声道:“明日戌时,宣安王府侧门,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