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君雅结束逛街,景玥回到郡守府,一下午的时间,用心研究景家的事。到了深夜,她稍稍理出一些头绪。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景大鹏为什么要筹叁拾万两银子?这银子拿来做什么用?搬家和筹钱的事有没有关系?那些杀手是不是图财害命,那些银子现在又在哪儿?自从定下方向,转眼七八天过去,她几乎问遍历城每个跟景家有过接触的人,但大家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甚至景大鹏决定举家搬迁这件事很多人都不清楚。到最后,唯一能为她提供更多信息的人,只剩下石福成和那位闵公子。
这天,宣安王府负责君雅婚礼的人过来郡守府商讨大婚当日的细节问题。那人还送来一封信给景玥,是君雅邀请她去府中做客。石氏夫妻眼见能娶到这样满意的儿媳妇,心情大好。又见儿媳妇对景玥青睐有加,顺带的也对她更好,鼓励她多去走动走动。如此这般,景玥决定第二天就去宣安王府。当晚,趁着石福成高兴又喝了些酒,她做好醒酒汤送去书房,找机会再套些话。
“伯父,刚刚您喝了酒,这里有刚熬好的醒酒汤,您用些吧。”景玥把一只茶杯放到书桌上。
石福成拿起杯子闻了闻,满眼笑意道:“哎,都说女儿贴心,还是有个女儿好。当年我跟你伯母说,彪儿虽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到底不如女儿乖巧贴心,能再有个闺女就十全十美了。”
景玥听的一笑,“话虽这样说,但事若求全何所乐。何况石大哥很快会娶一位漂亮又贤惠的媳妇进门来侍奉您二老了,您肯定比得个亲生女儿还开心呢。”
“是啊,还是玥儿会说话。”石福成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又咂咂嘴,才道:“听衙门里的人说,这些天你在打听你家的事,跑遍了历城。玥儿,这样毫无目的的四处奔波不但辛苦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那些人虽然平日里跟你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或者跟你爹有些交情,但不一定知道你家的家事。而且有些事,如果是秘密的话,你爹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知道。你在景家长大,应该好好想想,你爹娘之前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什么话,有可能跟这次的事有联系呢?”
景玥低头想了一回,“伯父说的是,我会好好想想。还有件事,想请教伯父。”见石福成点头,她才继续道:“那天伯父说我是景家的养女……不知道爹有没有跟您提起过关于我亲生父母的事?”
话音落处,石福成眼神闪烁起来,双手不自觉的在膝头摩挲着,半晌,才开口道:“记得大概是十几年前吧,景兄带着商队北上去玄夏国办货,也是赶在年下回的历城。就带回了你,哦,还有一个受伤很重的人。但是这件事只有我和当年跟队出行的几个老随从知道。对外,只说你是他们寄养在亲戚家的大女儿,现在给接了回来而已。”
第一次听到自己身世解密,景玥心情起伏不定,乱作一团。平静许久,才能理清心思,问道:“那个受伤很重的人是哑叔对不对?听爹说当年我在山野里遇险,是他救了我,受了重伤才变成残疾的。他的尸首埋在那儿?我要去拜祭他。”
石福成犹豫一下,回道:“说起这话,我倒想起一事。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哑叔身上,有什么好辨认的特点?”
景玥心中升起一丝期待,忙道:“有!我记得他左眼这里有一条疤,左腿是跛的,背是弯的,还有……两只手受过伤,平时只能这样弯着,伸不直……”
“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石福成似乎很紧张,追问道:“比如说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或者他总会带着什么东西?”
景玥茫然的摇摇头,仿佛有某些细节埋藏在脑海深处,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石福成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些衙役说过,下人里有手折了的、有面容被火烧毁的、却没见到一个人是跛腿的……难不成……”
景玥猛然想到什么,低喊道:“难道他没死么?!哑叔住的地方在大宅最后,隔一道围墙就是大街了。而且那院子除了一间屋子并没有树木花草,火烧也烧不大……那就是说他可能逃出来,他逃出来了是不是?!”
石福成脸颊微微一抖,皱眉道:“这只是猜测,到底有没有逃命的,也不好说。你爹既然打算搬家,说不定会先遣散一些下人……总之官府点的人数,是三十三人,确实比在户籍上少了一人……”
“少了一个……”景玥喃喃着,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在宣安王府后院拱门遇到的那团黑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难道……那真的是她熟悉的某个人吗?!
看她只顾出神,石福成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身子要紧。夜深了,快去睡吧。君雅不是来信邀你明日去她府上小聚吗?迟了不好,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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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君雅打交道,景玥并未太上心,只不过唯有接近她,才能进宣安王府去调查那团黑影。事有意外,宣安王府住着的可不止君雅一人,还有姜宝公主和闵公子。景玥非常不想再见到他们,因为她感觉的到,姜宝看自己的眼神中是赤裸裸的鄙视;至于那位“男宠”,出卖男色,想想都觉得恶心。
“你看,这枝发钗漂不漂亮?”君雅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拿着一根金簪子在发髻中比划着,“谢谢你的好介绍,那家首饰店里的东西果然比别家的好,工匠的手艺又出众。才几天工夫,这支钗就做好了。”
景玥坐在一旁,抬眼看去,金钗一头雕着朵牡丹,花心儿里嵌着耀眼的红宝石,叶子是用祖母绿制成,幽幽的闪着墨绿色的光芒。她由衷赞美道:“真的很美,很适合你。”
君雅一笑,扭头见景玥头上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其余首饰一概全无。忙把首饰盒往她眼前一推,道:“你只戴银簪太素了些,来,从这儿选一件戴上吧。喜欢哪个随便拿。”
景玥轻轻推回盒子,“多谢。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平时不喜欢这些。你马上要做新娘子了,得好好打扮才行啊。你只定做了这一支簪,没做别的吗?听说他家的师父很会雕玉呢。”
“是啊是啊,”君雅立刻双眼放光道:“我见到一副别人定做好的玉佩,那只仙鹤雕得栩栩如生、像活的呢。正巧我有块璞玉,已经拿给他们去弄了。我想雕一副玉佩,我一只、他一只,成双成对……”
“定情信物,”景玥接口道:“石大哥见了,一定爱不释手,整日舍不得离身。”
君雅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照镜子。摆弄会儿首饰,丫鬟来回话说裁缝来了,要让君雅试穿大婚之日的礼服,万一有不合适的地方好去更改。两人去到宽敞的前厅,在丫鬟服侍下,换好大红礼服。放眼瞧去,当真漂亮极了。众人忙着称赞。景玥一瞬的晃神,不知为什么,她想起跟穆赫章成亲那天,自己也是穿着这样的礼服既忐忑又带着一丝期待上了喜轿。本以为会在大将军府待一辈子,谁又料到今日之变。世事无常,自己跟穆赫章没有拜成堂,跟穆赫非的缘分也是有始无终。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过了?遇不到疼爱自己、可以携手终生的人么。
“玥儿?玥儿!”君雅伸手不停的晃着,唤道:“想什么呢?帮我看看,衣服合不合身?我觉得袖子这里不好看,好像宽了些?”
裁缝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望着景玥。
景玥一笑,围着君雅认真看过一回,摇头道:“不会啊。礼服的袖子本就跟咱们日常穿的不一样,要宽大些才显出庄重。新娘子不单不能露出手腕儿,连手也要盖住一半呢。袖子窄了,你一扯喜带或是行礼的时候,手腕露在外面,多难看。外人看着也不像。”
一听这话,裁缝松口大气,赶紧附和着说“是”。君雅又照着铜镜端详一回,终于疏散眉头,笑着点点头。接着裁缝又捧来两套洞房时更替的寝衣,君雅不好意思当着众人试穿,带了丫鬟裁缝去内室。
景玥虽然是女子,但两人又不是亲密朋友,不好跟进去。索性去屋外的花园里散闷。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她试着往那道拱门走去。半柱香工夫,拐过一条回廊,远远见前面是条三岔路,拱门就立在正前方路的尽头。抬眼见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人,她慢慢走了过去。来到门口,似乎是一处小院,隐约一间木屋掩在一片密实的竹林之后,却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犹豫片刻,她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和冲动,悄悄走进去一探究竟。原来竹林间隐着一段石子漫路,路不长,很快走到那间木屋前。结构非常简单,比寻常房间宽了半边,也只一道门。此刻虚掩着,从门缝望进去,有团黑影在晃动。
就是他!景玥心口一跳,直觉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轻手轻脚的靠近门板,再细看去,黑影躲在房间角落,像个球似的团在那儿。黑长的头发杂草般披散下来,遮住整张脸。一只露在黑毛披风外的暗红色佝偻着的手,显示出黑影应该是个人。听他偶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在喝水。
景玥越看越害怕,那种心慌慌的不安感传遍全身。抬手想推门进去,确认一遍这人是不是哑叔,可不知为什么,手抖个不停,好像老天在警告自己,这个秘密一旦戳破,后果是她所承担不起的。想得太过入神,她没注意到脚边的东西,一退步的工夫,踢倒了横在那儿的门闩。
哐当……木头敲击在地面上,闷闷的并不响亮。可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黑影噌一下回过头,惊恐的眼神从散乱的发丝中透出来。景玥没有心理准备,直直迎上那道目光,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两人对视半秒钟的工夫,黑影突然一窜,一下撞开门。景玥脚下趔趄几步,被一根竹子拦住退路,她的眼睛却没离开黑影,只见他行动的姿态和身形,像极了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