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心底里是开心的。
回去之后,流红已经做好了饭,很明显,他在等我,我先是喂了马,再是坐到桌前跟流红吃饭。
流红见我坐下,他黑色的大眼睛看着我,问我“父皇肯定给了你个苦差事。”他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满,也不知道是在对谁不满。
“好了,就这几天的事。”我同样的看着他,安慰他“他这番给我下了套,我下次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流红微微一笑,我知道,他对这样的话不是很感兴趣“小花,你们还真是。”真是时刻在想着怎么对对方下套。
“小花,我有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流红没睡好,神情中的疲惫都在问这个问题时一扫而空。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机会杀了我父皇,你会那样做吗?”流红抬头看着我,不知怎的,他的眼圈都红了。
我越来越不懂他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难受,又会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真的没法回答。
扪心自问,鬼宇死在归海静穆的手上,我若是杀他,本不该有任何犹豫的,可是看到流红那样的表情,这叫我怎么开口?
我沉思了许久才说“若事有转圜余地我便不杀,反之则杀。”
流红似乎也知道这个问题确实是为难我了,他不再在这个问题上下手了,主动转了话题“所以,父皇他到底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我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马儿,此刻相处的倒是蛮和谐的“那匹白马桀骜难训,他叫我搞到手。”我又回头看向流红,此时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不太认得这个人了,他好像跟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越来越不像了。
是我的问题吗?
应该是的。
我想我确实该向他道个歉,我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流红,对不起。”
流红抬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不解“怎么突然这样说?”
我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怎么解释,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感情。
许是日积月累,突然发觉自己哪里都对不起他。
这个少年……
吃完饭后,我正要和流红聊天,没想到归海静穆一纸诏书就传我见他,我也就只能作罢,我向流红道别“流红,你稍等片刻,我应付完他马上回来。”
“小花。”流红出奇地叫住了我,我停顿的片刻,他就走上前来,搂着我的脖子,踮起脚尖,在我嘴角上轻轻啄了一下,松开我后才说。“早些回来。“
不知道怎么的,我顿时觉得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几乎高兴地要飘起来,我笑着揉着他的头,说“我怎么忍心让你久等。”
……
我大概都能猜到归海静穆叫我过去是要干什么,他这人叫我怎么说,前几日还跟我发了一顿脾气,这就又着急地把我叫过去,我无奈,但也只能听话。
去到他殿里,门口侍卫没有收我的剑,我心里奇怪,这才想起来,上一次我去见他时也没收我的剑。
我不得不承认,归海静穆这脑回路还真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至少总是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进去拜他,三呼万岁,却见到他又是笑着说“爱卿总是这么多礼。”
我站起身来回答“陛下,莫要开玩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熟悉的场面,归海静穆又露出了就是调侃的不解的神情,我再一次想揍他了。
“臣,不敢。”我接着问“陛下叫臣来有何事?”
“何事啊?”归海静穆还装模做样地沉吟了片刻,半晌后才说“你觉得有什么事?”
我赶紧低头再拜“陛下之意乃天意,天机不可泄露,臣不敢揣测。”
归海静穆这就不乐意了,他皱眉看着我,说道“爱卿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这些话早被那些大臣们说烂了,若是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君臣之礼不可亵渎。”我立刻就拜,归海静穆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在那里说“我就生气了”那样的话,我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是我前些日子发怒,惹恼了爱卿,爱卿此时还在跟我生气吗?”归海静穆摸着自己的下巴审视着我说。“若真是这样,那我向你道歉。”
“臣,不敢生陛下的气。”
我正欲再拜,没想到归海静穆竟然直接走下来,扶起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孩子,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君臣之礼,我从未将你视作臣,你不也从未将我视作君吗?”
我抬头看着他,一时半会竟然愣在那里脑子里都闪白了。
片刻后,我主动停止对视,猛然间竟然不敢看他了,我低着头,说道“陛下说笑了。”
“你总觉得我在说笑。”归海静穆摇着头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昨夜我交付你的事情处理的怎么了?”
我点头。
“点头?那是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知道他是故意的,我说“那就是好的意思呗。”
“好?怎么个好法?”归海静穆竟然学了流红的一问问到底。
“若是说先前有九成把握,那此刻就是有十成把握了。”我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往前方看去,竟然看到殿前有一匹白马正朝我龇牙。
归海静穆看到后也是一乐,他也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笑意不减“这任务完成的不错,那感情呢?”
我盯着那白马,眯起了眼睛。
“看来是不太顺利了。”归海静穆看着我,再次调侃,然后又接着说“我对他的关爱太少了,或许你可以弥补。”
我点点头说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啊。
此后又是一阵沉默,两人立于此处默然。
……
第二天就到了周一的早朝,我大清早就被流红叫了起来,那马昨晚倒是听话,没有惹什么事,也自己乖乖地出去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也没有叫我去遛马——其实是马遛我,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打算今天叫人帮他搭个马棚,好给它个住的地方。
我去早朝了,呃……本来我以为一切都是非常完美的,哪里想到就在那群官场老贼们兴致勃勃地向归海静穆上奏而我站在那里兴致缺缺地听着的时候,一声马叫声吵醒了我,我转身看去,所有的睡意都这样消散了。
那白马不顾外面侍卫的阻拦,一骑当先,冲了进来,直直的向我跑来,站在我身侧的大臣们赶快四散开来,我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场面的好。我扭头看向归海静穆,却见到他满脸笑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我,我再次想揍他了。
我立刻收回目光,接着看着那白马,哪里想到那马竟然像人似的笔直的站到我的身边,然后不动了,做出一个“我很乖”的动作,看着归海静穆。
我再次吐槽,这马还真是成精了。
可现在这马名义上是我管的,我也不能把它撂在这里不管了——归海静穆是真的不会管的。
我赶快跪下,叩首,对归海静穆说“陛下,此马桀骜难训,扰乱朝堂秩序,还请陛下降罪。”
归海静穆却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马好像并不希望我跪着,它低头咬着我的衣袖想把我提起来,我哪里会如它的愿?赶快把自己的衣袖从它的嘴里抽出来,哪里想到它竟然又咬住了,我赶快又抽,它又咬,我简直要欲哭无泪了。
我看过去,狠狠的瞪了那白马一眼,简直见鬼了,它看到我瞪它,很自在的松开我的袖子朝我龇牙,我看到它冷静下来,小声对它说“快出去。”还用表情示意它。
这时候,它就学会装不懂了,它盯了我片刻,又回去看归海静穆了。
这马精!
很突然的,我听到了归海静穆的笑声,很大声,我简直要被气死,他笑完后接着说“花,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马儿倒是把你治得妥帖。”
我嗅到了其中赤裸裸的嘲讽的意思,但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回绝的话,只能低头再拜“陛下说得是是臣处理不当,还请陛下责罚。”
“你很想挨打吗?”
听到这话,我猛地抬头看向归海静穆,只见他笑得像只奸猾的狐狸“动不动就求责罚。”他随后又摇了摇头,叹着气,也不知道在感叹什么。
之后,我没有成功把马给带出去,归海静穆竟然史无前例地让那马和我们一起听朝,而且就站在我的旁边。
简直胡闹!
我硬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只能认栽。
我这跟人斗从未栽过,此番竟是栽在一只马的手上,说出去谁敢信?
我给它搭好了马棚它似乎还挺快乐的,在我面前转了好几圈,还朝我龇牙。
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开心。
可就是开心。
与马培养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给马儿刷毛,我闲了下来,给我本来的马儿刷毛的时候,它不出所料地蹭了过来,不是扯我头发就是抢我工具,还有更过分的一次竟然把我给撞倒了,反正就是不让我给其他的马刷毛。
我气得不行,但还是装作没看见它一样的继续工作,我知道,它着急了。
虽然我表面上确实在针对它,但一山不容二虎,我第二天就把我本来的马儿送到军营里了,它对我也是依依不舍,我与感情深厚,毕竟它陪我走过了大漠中最艰难的那段旅途,我感谢与它的相遇。
这天我要睡觉,刚关住门——门都还没关严实,那只马就挤了进来,直接忽视我,朝内室走去——竟然是要和我一起睡觉的意思,我看到流红皱眉了,我知道他很不愿意,于是我一脸淡定地把那马赶了出去。
那马就像被抛弃的小姑娘一样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马上要哭了的表情,跑出去了。
这……
我站在门口沉吟片刻,转身回去了。
我摸了摸流红的头,说道“没事,我不会让它那么放肆的。”
流红点点头,微笑着依偎在我的怀里,沉默不语。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没能见到那马,它许是真的生气了,我本来的十成的把握瞬间就剩下不到一成了,我又回想起了它那幽怨的眼神。
祸不单行,当天我看到有一只老鹰在我的头顶盘旋,我认得那只老鹰,是我送给乌舛的那只,他一般不叫我,一旦叫我,就一定是有十分棘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