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回去的路上所经之处触目惊心。
离得远的地方被这尘封了二十年骤然扩散的邪气熏染得草木衰败,离府罗城越近越是可怖,满地焦黄,看起来像是经过大火一般寸草不生。
仿佛能看见二十年前各家各派顶尖的通透身入府罗城除魇的壮烈决心。
这样的惨状……
应流扬见了不由有些迷茫。
他带着谢人间入府罗城时……怎么从未觉得有这样恐怖过?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景烟岚复活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景烟岚修炼邪术失败了,他并未像禁书中所说献祭肉身后在太阴炼形术之中重生。
待应流扬至城门,才发现他离开时的城门早就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炸开,满地残渣碎屑,风一吹烟尘滚滚,和浓到如同黑布一样的魇气混在一起,像是粉尘混进无尽的黑色长河之中,整座城的黑雾把应流扬包裹起来,不见前路。
应流扬挥开尘烟,发现谢人间竟坐在门后,天地间仿佛只有他的周身无魇气敢近,一身沾满干涸血渍的红衣在黑气之中异常显眼,他端坐其中,好似一把劈开混沌的剑。
他的手里还握着半截铜铃,怀中抱着一块木头,低垂着脑袋,脸上的神情被阴影吞噬,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那铜铃锈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一半,孱弱地被谢人间虚握在手里,只要轻微用力,便会化为黑色的粉末。
待应流扬走到谢人间面前,他才迟钝地抬起头,那双映着尘灰与城中浓烈魇气的桃花眼看起来依然明媚,甚至多了几分无邪。
应流扬看清了谢人间的脸,比从前更加瘦削虚弱,只是眼底依然清亮,不染半分污浊魇气。
不知为何,应流扬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谢人间见来人一副要哭不哭的苦相,眼里尽是迷茫,他仰起脸,问:“你是谁?”
他又认不得人了。
应流扬吸了口气,正欲平复心情,谢人间看着应流扬,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应流扬呢?你没有找到他吗?”
一边说着,他站了起来。
应流扬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块门板,是城门幸存下来的,他们曾在上面写过字,木头上墨痕早已斑驳不清,被他抱在怀里,其中应流扬的名字保存得最完好。
只是变淡了,并未晕染开。
好像被人反复摩挲过,磨得淡了。
应流扬心里一酸,笨拙地解释起来,“他……他在赶来的路上了,这里是怎么回事?”
当务之急,还是先问府罗城除魔极相破碎之事。
二十年前举各家各派全力封印的法阵失效得未免也太快了,应流扬垂眸看着谢人间手里的铜铃。
应该是绑在阴四角的法器,为何会出现在他手里?
难道说是谢人间破坏了除魔极相?
可是……他为什么要破坏?
谢人间听了,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那个哑巴骗我……骗我去捏碎这个。”说完,谢人间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铜铃,“他骗我把这个捏碎了应流扬就回来了,结果我等了半日都没有见到人,骗子!”
“……”
应流扬听后久久不语。
谢人间看他脸色不对,原本张扬的眉眼也变得小心翼翼,他巴巴地看着应流扬,抱怨道:“那个人……铜铃一碎他就大笑起来,笑得好难听,他根本不是哑巴!”
“……”
见应流扬还是不语,谢人间有些犹疑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应流扬脱口而出,“没有……”顿了顿,他补充道:“是我做错了。”
是他识人不清,敢把谢人间一个人留在府罗城,托付给一个认识不过三日的魂灵。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通透身的魂魄怎么可能二十年不魂飞魄散?若真的存在,早就化成魔了。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元顾,而是景烟岚!
“你是做错了。”得到肯定答案后的谢人间像是松了口气,抱怨起来,“你应该和他一起来的,现在魇气这么浓,遮天蔽日的,他不认识路怎么办?”
应流扬默默,“周遭的土地都被魇气侵蚀得寸草不生,他或许是被除魔绊住了手脚。”
“是啊!”谢人间皱起眉,“他见这样的事,不会坐视不理。”
应流扬听了,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谢人间,试探性道:“你能不能……再封印起来?”
“可以。”谢人间点点头,恍然大悟,“对啊,我再封印起来不就好了!”
见谢人间是这样轻松的语气,应流扬心下也暗暗舒了口气。
还能调动力量,那这便不是难事。
说到底,景烟岚也不过只是一个通透身。
以谢人间的实力,重新封印府罗城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能做得比除魔极相更好。
幸好府罗城方圆百里内没有村庄,爆起的魇气一时之间传不到太远,及时封印不至于酿成大祸。
若是管制不住,封存了二十余年的魇气扩散到人多的村庄城镇,出了人命便会生魇,无穷无尽,恐怕会比二十年前还要棘手。
可当谢人间抽出空相剑后,却忽地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空相剑从自己半透明的手心中穿了过去。
“当啷”一声,剑与铜铃还有那块木板都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