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养老院内。
一颗菩提树下,一老一少在下棋。
老者两鬓斑白,中长发用木簪别在脑后成一个微垂的髻。
年轻人戴着一条格子围巾,遮住下半边脸,露出的半张脸上,眼镜占了大半空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
阳光透过菩提树稀疏的枝叶,斑斑点点地落下来,在棋盘上绘出斑驳的光影。
施未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拾了一枚白子在手中,深思熟虑后落子。
“斩川截江,断来时路,”老者微微一笑,赞叹了他这一步的决绝,“是个大胆的孩子。”
说着执黑子落下。
啪嗒一声,黑子在棋盘落定,施未希猛然在短暂地不解之后瞪大眼,有一瞬的失神。
他叹一口气,摇头。
“我看,没必要下了吧?”
“哦,为什么?”老者随手拢了拢鬓边碎发,问。
施未希苦笑:“土龙遁地,我之前的围追堵截全部作废,继续布局是做无用功,改路追杀也已经赶不及,您仍有灵活变通的活路可走……”
风打菩提叶,发出簌簌响声。
施未希轻声道:“这让我怎么赢呢?卜老师?”
卜梅叹一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你这孩子,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怎么就自动投降了呢?”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盘棋,白子已然落了下风,陷入了死局,再没有赢的可能。
既然没有赢棋,那么在下棋之前说好的奖励自然也就落空。
施未希神情恍惚,收拾棋子的时候不慎打翻棋盘。
棋盘落到卜梅脚边,施未希见她有所动作,连忙道:“老师,你别动,我来收拾就好。”
说着,施未希蹲下来捡拾棋子,却无意间看到了被打翻的棋盘底上刻的字。
他的动作慢下来。
卜梅抿了口茶,撇了一眼,道:“哦,你不记得了吗,那是你还是谁、总之是你们那一批孩子里的某个人刻的。”
方方正正三个大字,刻的是李途安的名字。
施未希神色晦暗不明,而一旁放下茶杯的卜梅突然笑了:“你今天来不就是想问我关于他的事情吗?说起来,你们当年最要好,谁知道反而长大后却断了联系。”
施未希收拾好棋子,把棋盘重新摆回石桌上,只说了四个字:“世事无常。”
他立在卜梅身侧——虽然卜梅之前说过,要施未希陪她下棋、且赢了她,她才会告诉施未希关于李途安的事情。
但实际上,李途安和施未希一样,都只不过是她当年在孤儿院带过的学生,她也没有说偏心谁的道理。
卜梅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每日里无所事事,难得有客来访,想要他多留一会儿。
因此虽然输了棋,但是施未希仍旧旁敲侧击地提起李途安:“您还记得他?也是,他是那种让人记忆深刻的孩子。”
“是吗?”卜梅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她露出点纳闷的神情,“我怎么记得那孩子不声不响的,不太引人注意?而且因为年纪最小,个子也不高,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玩积木?”
施未希问:“那您为什么还记得他呢?”
今日随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热心的学长,以前在孤儿院也是个活跃的小领导式的人物,可是卜梅就记不得他的名字。
卜梅记得施未希,因为施未希是她的学习小组的学生,她以前还带过生病的施未希去医院。
那么李途安呢?
卜梅为什么记得他的名字,却又说他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卜梅陷入了回忆,低声呢喃:“是啊,为什么呢……”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提醒过施未希卜梅有些阿茨海默的前兆,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的。
因此面对卜梅的自言自语,施未希也就没说什么,推着卜梅的轮椅绕过菩提树的阴影——
“那边阳光好,老师,我推您去晒晒太阳吧。”
在温暖和煦的日光照耀下,卜梅仰起头,脸上的皱纹被阳光抹去、瘦削的脸颊看上去饱满许多,让她更接近十几年前的那个青年教师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有着健康红润的脸颊,乌黑的齐耳短发,穿着没有褶皱的制服,腋下夹着备课的文件夹,步伐轻快地走过操场。
操场上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或在玩球、或在跳远,也有彼此追逐打闹、或是扮演各种身份过家家的。
这些孩子里没有李途安。
总是没有李途安。
没有那张白皙干净的面孔,没有那双像是岩石一样灰蒙的瞳孔。
女教师于是转身,步伐坚定地绕过了嬉闹的孩子们、穿过了随意摆着书桌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