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面无波澜,望了他半晌,才说:“多谢长老。”
聂知秋又提着酒坛满了一碗,余下两坛,他估计就打算在这儿喝完了。
韩景终于在僵化的经脉内,将灵力驱动至可用状态,不再多言,直接从座位上瞬移出宴席,刹那落至绝魂垓外。
“快走!”
萧易正在外站着,就被一臂架上肩膀,韩景整个人都凭手臂力量挂在他身上,连稳住身子都费力,两腿像是被抽了骨头,险些直接撞进他怀里。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月亮。
今日十五,夜间无云,明月还差分毫,便正当中天。
“快走!往西南方……不行,那里有聂知秋安插的修士,会被跟上、从东南方向绕到城外!”
韩景急促说着,取出一轮能隔绝神识查探的小型阵法,将两人罩在了其中。
见萧易不动作,只看着他愣神,韩景紧了紧抓着他胳膊的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兄、师兄暂时用不了灵力,你快瞬移向城外走!”
萧易将手臂从他背后穿过,揽住腰侧将他固定,依言前行。韩景此时也顾不得消耗了,神魂全力运作,将尊者境后期的神识完全散开,铺向前路,小心闪避着可能跟住他们的尾巴。
他又看见了,修士的消溶。
一开始还只是在触碰壁障时会化作风沙,后来变成了壁障以内的所有修士都在以诡异的速度重归这片天地,并且那层无形壁障还在迅速扩散,十里、百里、千里 ,直至覆盖了韩景神识所能达到的全部范围。
他的精神力如同油浇烈火,本就在与药力的抗衡中飞速燃尽,如今更是几近透支。他自修炼以来从未有过这般体验,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感知中开始病变,若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世界,那只能是病入膏肓。
一切秩序似乎都失了效,如通向画中的隧道一般,光怪陆影,被融化成斑驳色彩,拆解成几道墨痕。
色块中唯一刺眼的,就是逐渐消亡的人,和他们孕育出的还在蠕动着的、向天空伸展的成千上万只血手。
韩景将头紧紧贴在萧易肩侧埋下,无力,但向外偏着。他不敢去看萧易,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血从萧易身上各处淌下、他枯瘪的躯体风沙般流失,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不敢让这些事发生在萧易身上。
“师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萧易见他半天没有说话,等了又等,才敢声音紧张地小心问他。
“别管我、先出城!”
那无数双血手蠕动跳跃着向他追来,一次次试图扒在他的身上,和他从前突破时遇见的心魔,一模一样。
韩景又挣扎着去望那圆月——他连圆月都看不清。萧易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大致猜出他想看时间,告知道:“子时了。”
“没有、还没有……还差多久?还差多久才能出城!?”韩景像扒住一根浮木,为了不让自己掉进血手丛中,下意识死死扣住他肩膀。
“……五息,五息之内定能出城!”萧易揽着他的手紧了紧,为作安抚般的,另一只手按在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上,用了力,将他紧紧包裹住。
韩景现在铺开神识已无任何用处,他只能按照之前探到的布局指挥方向,但即使如此、即使看到的情况再如何可怖,还是有什么东西,鬼魅般引导着他,叫他将神识持续外放。
他去看了城外。
去看城外,有无幽冥大阵。
那是一片血幕,自万丈高空垂下,笼罩了整个城池,遮蔽天空,这也就是为什么,韩景再不能看清月亮。
像多年前,万刃城中的万千修士一样。
“为什么……”
韩景一惊,那声音从他身侧传来。就从萧易口中传来。
嘶哑、痛苦。
冷静、先冷静下来,都是幻象……
“还剩三息、快!两息……”韩景方才几乎要在那声质问下自他身上弹开,得亏萧易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韩景才勉强镇定下来,数着时间催促。
“一息、!”
空。
嗡————!
轰鸣声经久不息,自身后传来,即使在极远距离的衰减下,仍能知晓到那是怎样的地动山摇、土崩瓦解。
萧易埋头冲出阵法,听此声音一怔,在清平城外,止住身形,缓慢地,转头回望。
那是绝魂垓的方向。
即使以修士的目力,他也不应该能看见那处浮屿,毕竟绝魂垓地处城西,距此数百里,尊者之下,神识都不一定能探查到。
但他看到了。
环形气浪自那处浮屿卷着泥土沙石,滚滚向外。
气浪足有九道,最外面的一层已经冲出五十里,扫荡着周围一切建筑,将气浪卷成灰黑色的环状物;最靠内的一层,才刚刚从绝魂垓的残骸中向外扑出,仅剩的几片砖瓦,也在气流冲击中,被击得粉碎,更别提那些记载情报的灵笺,怕是早就在爆炸中心,被毁得无迹可寻。
他在气浪中席卷的冷暗中,隐隐看见了光芒,黑白交织。
那是一处八卦阵法,阴阳还在缓缓旋动,彰示着绝魂垓命数的六爻悬浮在空中,随最后一层气浪的剥离,逐渐淡化。
韩景感知到两人已破出防御阵法,也想随他看去,看一眼尘埃落定后自己的布局功成与否,可只能看见满目血色。
今日,东方既明之时。
城楼眺台上。
萧易和他说,他不想输。
“你已经输了。”
“师兄若真这么认为,就不会替我谋划了。”萧易弯起眼睛,有恃无恐。
可韩景还是摇头,传音说:“这局,赢不下。”
萧易仍只是望着他。
于是韩景在面具的遮掩下,也望向他。
“你输定了。”他仍是说。
“他们,也别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