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送出去的时候,那家夫妇觉得他生得粉雕玉琢,想要留下他。
纪鹤学着喊那个女人母亲,脑海里却有一双浑浊不堪的漂亮眼眸挥之不去。
他小心翼翼地待在那个家里,直到那个女人怀上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丢掉了他。
其实,纪鹤记得路,可以再回到那个家,但他没有。
“快!我们用石头砸花他的脸!”
“你们看,那个就是妓女的儿子。”
“婊子生下来的小婊子!”
就算纪鹤什么也没做,也会被同龄的孩子欺负。
一开始他不会反抗,因为不想给纪院长惹麻烦,直到那些比他大的孩子们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照理来说,他早应该忘记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可纪鹤偏偏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母亲会打他,指甲划过纪鹤的皮肉,留下道道血痕,都藏在不为人知的淤青里。
每到晚上,女人都会消失不见,隔着墙壁发出呜咽细喘,还会在客人没有付够钱时大喊大叫。
看她发起疯来,男人就折腾得越狠。
“你怎么不去死!”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这话她不仅对恩客说,也对纪鹤说。
在搞不清什么是爱的年纪,纪鹤已经开始承担汹涌的恨意。
比起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纪鹤还是更想待在孤儿院里。
纪明堂是个好人,比他的母亲要好,所以他从阿鹤变成了纪鹤。
院长教他认字,替他赶跑欺负人的坏小孩,但她不是他的家人。
“纪鹤,你说你能把这本经背出来,是真的吗?”
面前的孩童接过经书,翻过一页页纸张,合上之后就可以流畅背诵通篇内容。
纪明堂兴奋不已,试过几次后,认定纪鹤是个天才。
她没有多想,觉得终于可以为纪鹤找一户好人家,从此离开孤儿院。
纪鹤过目不忘的本事,确实吸引了不少想要领养孩子的父母,可他们也发现纪鹤并不是真的天才。
他只是记得所有东西,该记得的,不该记得,都忘不掉。
这令那些人望而却步,让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这孩子还会记得所有的事情,像是一个恐怖故事。
“他身上有病,有脏病的人不能去参加祭神会。”
一个男孩用手指着纪鹤的鼻尖,勒令他离自己的床铺远一些。
纪鹤贴着墙根而睡,再远他只能躺到院中大树下的石台上了。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仰头看向天上的星辰,在想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会比现在更糟,还是比现在更好?
三年一度的祭神会,是桐星球特有的古老神会,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一天得到赐福。
祭神会的前一天,家家都要洒扫,孤儿院也不例外。
纪鹤一个人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累得背靠着门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族老的声音。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该走了。”
“我走了之后,这些孩子们怎么办。”
纪院长要走!
纪鹤站起来,打翻了水桶,那脏污的水沉重得像座山覆压到他的身上。
“谁在哪儿?”
打开门,什么也没有。
“等参加完祭神会再说吧。”纪明堂没有正面答应,心中仍旧挂念着一个小怪物。
或许,当阿鹤说要同自己姓纪的时候,她与他就有了牵绊。
纪鹤闷头走在路上,又有人用石子砸他的脑袋,他却感觉不到痛。
“小婊子,你是不会得到神的赐福的!”
“纪院长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可真倒霉!”
纪鹤冷冷抬眸,将人一把推到石子路上,大喊:“闭嘴!闭嘴!你们都闭嘴!”
祭神会那天,每一棵蓝桐树上都挂上了祈福的彩条,家家户户灯笼高悬,乐师吹奏着庄重的歌曲。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迎接最神圣的一天。
女道长一手执灯,一手拿着拂尘,正在为所有人祈福。
纪鹤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手心里护着一盏小小的灯,他闭上眼睛,一步步走至陡起的屋檐。
过往的一切在他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上演,他如预想一样踩空,从最高的屋顶坠落下来。
风从他耳边划过,他想自己终于可以完成母亲的愿望——去死。
纪鹤带着微笑,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死神也会有体温吗?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黑发黑瞳的脸,飘飞的衣角让这少年好似天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