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静思救我!”
“把眼睛蒙起来——”
回忆里都是些体无完肤的东西,每一声叫喊都让二十年前沦陷于火海的首都更为清晰,那是古洛最魔幻也是最光辉的时刻。公冶一度后悔自己作为受害者幸存下来,因为他在无形之中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宽宏高尚的人,只有这样他才会被世态包容,才能通过岁月的消磨淡化仇恨,最终随波逐流地选择接受现实、原谅他们——
“影青同志,我们收到了您的诉求,针对该事件,我们想说,抵美运动是一项国家认可的有效合法的对‘非正常美食家’进行全面肃清的全民性运动,旨在优化社会环境,不存在涉暴涉恐等不正当行为,抵美协会会长为社会安定做出巨大贡献,没有确凿证据,我们无权对其发出传唤或批捕,望您知悉。”
“您说您的家人曾被抵美协会会长长期侵害,那请问您的家人现在在哪,为何她自己不站出来作证呢?”
“才调来歌华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运动发生后,歌华市乱成了一锅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难处,难道只有你最可怜吗?”
“你觉得呢,影青同志?”
……
手机贴着耳廓,传来温度,公冶指关节攥得发白:“叶穿林,我问你,古慷和顾令萍,是不是认识?”
“我母亲被施暴整整两年,里面是否有顾令萍的参与?”
“……”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渡莲啊……”叶穿林靠着椅背,困苦地闭眼,“你想太多了。”
“是么,是我想太多了?”
对面没声响,公冶释怀了一般说:“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需要冷静,”叶穿林咬字渐沉,缓慢地道来,“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整个人情绪偏激,你需要很长时间冷静……相信我,妈妈不会做这种事。”
公冶无声地冷笑:“裴远航的案子,我不会放弃。”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要抑制剂吗?”
“不要了。”
“你……”叶穿林对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恨得牙痒,“你听我说,古慷是顾院长的义父,公安不能动他,你明白吗,顾院长和你一样可怜,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是古慷把她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给了她生命——”
“我从来没有被抛弃过,别再把我拉入你们的泥潭。告诉顾院长,我和古慷只有一个能活,让她选吧。”
“只活一个……”叶穿林磕巴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选……你为什么非要在两全的事情上分个你死我活?!”
“不是声称最爱我吗,”公冶将手插进了裤兜,款步站到玻璃前,联络桥下车水马龙,路边停着一辆打双闪的行政车,他冷眼望着,“我还真想看看,妈妈对我到底爱到了什么程度。”
叶穿林震怒:“公冶渡莲,你是在逼我们?喂?渡莲?喂?!”
电话挂断了,他呆滞片刻,侧头看向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顾令萍。
“妈妈,他太不像话了,他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跟您作对,他必须要得到教训!”叶穿林飞快思索,“不如从邓烟雨那下手……”
“不必动她,我已经把消息放给了‘江盛’。这孩子也是可怜,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实则早就被她父亲抛弃了。”
车内没有一丝杂音,空气在谨慎地流动。
“其实,邓烟雨出事,他也会跟着去死吧……他会吗?会的,一定会,我了解他,他会用自己这条命来报复我,可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
叶穿林匪夷所思地瞪着她:“您在说什么?”
“别急,”顾令萍睁开双眼,神色温婉,“阿爸老了,不管在外头还是里面他都活不了几年。”
“您要放弃古老师?”叶穿林犹豫道,“他是您的义父。”
“谁都不能和渡莲相比!!”
叶穿林在她斩钉截铁的怒吼声里吓得愣住。
“穿林,你听到了吗,他又一次喊我‘妈妈’了。”
“他喊我‘妈妈’的次数不多的,但他愿意这样喊我了……”
“他愿意了!”
顾令萍眼中闪着欣喜若狂的光,那是发自真心的高兴。叶穿林脊背寒凉,勉强扯了扯嘴角:“是啊,妈妈,您如愿以偿了。”
“不必再干涉歌华公安的侦查,但是穿林,还有件事,你帮我去办,”顾令萍笑得像年轻了十岁,“去给我亲爱的好孩子献上一份厚礼。”
这通电话让公冶心情很混乱,他感觉自己快被折磨得神经敏感了。
全透明的联络桥有种摇摇欲坠之感,公冶迈步之际,猛然被人一拉,回头见是贺开宇,他惊讶道:“怎么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哪不对劲?”
“我举个例子,”贺开宇带他来到建筑内,才往下说,“假如你是银行工作人员,一个存款十万的老客户和一个存款千万的老客户,你对待前者的态度会和后者一样吗?”
“十万和千万?”公冶倚着墙,随口说道,“那我还管什么十万,伺候好千万的就行了啊。”
贺开宇和他一拍即合:“对嘛!我也这么觉得!”
公冶神色微变:“你的意思……古慷是前者?”
贺开宇重重点头:“我了解到他在东行的存款连十万都不到,最基本的星级客户的门槛都没跨过,裴远航又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他对着可爱青春的女大学生都摆臭脸,会耐心接待一个一身老人味、办点业务磨磨蹭蹭、时不时还要把银行卡密码忘记、气急败坏之下就给你个投诉尝尝的老犟种吗?”
“你好会形容。”
“好会形容?形容谁?”
“没什么,贺神探你继续。”
“他因为裴经理的死感到难过,在我面前流泪,称赞裴经理温和有礼,与人为善,种种表现与新桥支行员工给我的证词没有一条能对上,在我看来古慷就是受到了理财经理的区别对待,于是趁其休假期间……”
“开宇,”公冶伸手制止,“蒋队刚刚还骂了我,让我就事论事,咱们不能再学侦探推理了。”
“我等不了,古慷出院回家了,我要上门一趟,”贺开宇神情严肃,他这次没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剩余的人体组织一直没找到,说不定就在他家。”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公冶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古慷阴暗的面容冷不丁撞到眼前。公冶心中极其慌乱,当即叫住了他:“等一下!”
贺开宇驻足回头。
下午本来要去找邓烟雨还钥匙,可贺开宇这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公冶权衡再三决定道:“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