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妇人搂着也在颤抖大哭的孩子,绝望地摇了摇头。
卷毛撒开方向盘,视死如归地呼出一口气,开门下车。
观景台上寒风涤荡,栏杆外是陡峭巍峨的群山,那风一下一下冲击着他敦实的身背,他去看公冶,阴森森的绿眼冷光轻溢,情绪皆搁在里头没杀出来,看着是想好好谈,但卷毛经验多,品得出来,他许久没吸血了。
公冶朝他走去,手机亮屏,往卷毛脸上一怼。
光甚刺目,一张餐馆走廊上的照片映入眼帘,自己的老婆架着个小姑娘。
公冶说:“人呢。”
卷毛听完愣了,以为他会不由分说揍自己一顿,谁知还挺客气:“什么?”
“我问你,”公冶耐着摇摇欲坠的良心,狠声说,“人呢,你们把照片里的女孩带到哪里去了?”
“人……我……我不知道,”见他是讲道理的,卷毛顿时狗改不了吃屎地发起威来,“你有病吧,这条路没灯,你冲我车子前头不想活了?!”
“……”
两个人就站在激烈的风声里,平静对视。
公冶被他装傻充愣的拙劣演技轰出了怒火,眼角拧得锋利无比,他头一次想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獠牙轻微钻出。
“不知道?不知道是吧?好。”
再三确认,卷毛只管闭嘴摇头。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俊美的面庞缓缓撕开一抹衣冠禽兽的歹毒,大步流星越过卷毛,走向桑塔纳,猛地打开后车门。
“啊啊啊啊啊——妈妈!”女孩一仰头,望见个高大恐怖的男人,心脏霎时紧缩,瘫软着钻在母亲怀里抽搐,眼珠子吊起。
“不要,不要啊!!”妇人大叫着,一手抱孩子,一手哆嗦地挥,“我求你别吃我孩子,我求你——”
“老俞!!”
卷毛知道自己干蠢事了,扇了自己一巴掌,屁滚尿流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公冶脚下:“爷,爷!我孩子心脏不好,我求你别吓她!我错了,我错了!我给您磕头,您饶了我孩子吧!”说着竟然真的咚咚咚磕起响头。
公冶活这么大,可从没领教过这种封建的阵仗,当场怔住。
“对不起——”妇人把孩子护在身后,也不停地磕,“您饶了我孩子吧,是我们干的,全是我们干的,和孩子无关,不要杀我孩子我求你!”
“妈……妈……”女孩灰紫的嘴唇微微漏出两个字,气若游丝。
公冶没有要对孩子干什么,见孩子吓成这样,动了恻隐之心,转头对地上的卷毛骂道:“起来!”
卷毛还在磕。
“你——!”公冶听着一记复一记的磕头声,真的快要被搞疯了,他怒火中烧,一把甩上车门,无语地看着这个死命搓手求饶、低三下四的懦夫,气得绷紧了脖子,厉声质问,“你女儿的命是命,那些女孩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你给我磕头有什么用!你给她们磕去啊!!”
声声谴责撕烂在狂风里,卷毛痛苦地捧住头,蜷缩在猎猎作响的高台上,忏悔地滑出两行泪。公冶暴怒地拽他起来,拖远了,咬牙切齿地吼:“回答我!照片里的女孩现在在哪?!”
“回答我!!!”
“呜呃……”卷毛涕泗滂沱,说,“我只能给你……给你个地址,你不要叫警察,千万不要,否则他们会要了我女儿性命……你要救人,就偷偷……”
他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吸着鼻涕说话。公冶松开他,后退半步,平复着心头的火气,冷静片刻,说:“我答应你,不会报警。”
“地址给我。”
……
邓烟雨皱了一下眉,艰难地掀开眼皮。
强光如洪水倾泻,视野里闪着一团亮如白昼的纷乱,恍惚有几根笔直的细线垂下来。她想抬手挡一挡,挣动间发觉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药效尚未退光,她四肢沉得没力气,偏过头,缓了会儿,循序渐进地将视线铺展出去,总算可以瞧清东西。
细线呈深褐色,铁铸,根根排布均匀密集,一圈光晕吻着几处锈迹霉点,恣意攀爬而上。所有铁制细线在抵达某个高度时弯拢起来,似被一只神秘大手捏住一旋,扭紧于头顶,中心位置雕满了玫瑰与蝙蝠。
邓烟雨瞳孔刺痛,耳畔嘈杂。
再往上,粗砺的铁链一晃不晃垂下,犹如巨人筋骨发涨的臂膀,轻松捞住雕刻的顶心,和天花板上的复古石膏圆盘焊接,内嵌的钨丝灯日复一日灼烧得这口大家伙褪色掉皮。
天花板盘踞着一条西方巨龙,层见叠出的繁复龙鳞爬过眼前,水晶大吊灯宛如一朵向死而生的金色曼陀罗,灯珠裹火,光华纯净。
邓烟雨无法与它直视,如同无法直视太阳。她用了点劲,翻身坐起,底部随着她幅度过大的动作微摇了一下。
这是一口鸟笼子。
她被换了衣服,仅穿了条纯白的长裙。向前后左右扫视,除她之外,周围每隔两丈吊着一顶笼子,整张天花板下至少有不下五十口的雕花鸟笼悬挂于高空中,里面都关着一个女孩,有的在哽咽哭泣,有的靠着铁栏,神情麻木。
而鸟笼外,庞大如古罗马圆形角斗场的浩瀚大厅座无虚席,鼎沸的人声一浪盖过一浪,邓烟雨看清了那些人,全身血液顷刻冷得逆流。
都是绿眼睛。
都是美食家。
她简直置身在一个隆重奢华的中世纪假面舞会,男人雍容尔雅,女人衣香鬓影,每个美食家打扮成高阶上流人士,脸上戴着绮丽诡异的面具。二楼贵宾看台坐着几名珍贵美食家,斜倚红沙发,谈笑风生,性感女郎斟了香槟递给他们,贵妇则掩着羽毛扇,穿戴华贵浪漫,伏在燕尾服男仆的胸膛前羞涩说笑,男仆的雪白衣襟已沾了她们唇上的一抹娇艳欲滴。
这个容纳万人的场地,花团锦簇,妖魅围满,谲诡怪诞。
邓烟雨接收不住如此骇人的信息量,哑然失色。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公冶吃鸡公煲那会儿,对她而言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瞬移到了这,场面太令人崩溃了。
她至今没有忘记在苏赞那节课上,听同学说我国美食家数量统计约在九千。
那眼下这些……是什么?
她以为自己做噩梦了,尝试站起来,可腿还软着,只得跪坐原地,便在这时听到下方话筒传来一声:“女士们先生们——”
所有美食家绿眼放光,齐齐望向中央空场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到了司仪台前,脸戴镂空的蝴蝶假面,骚紫的领口巾衬得他风情万种却不失矜持。
男人职业是拍卖师,为顺应此处规则,不欲展示真面目。他乌绿狭长的眸子在面具之后轻挑,撩出温柔笑意,和他脸上振起的蝴蝶羽翅交相呼应。
“欢迎莅临今晚的美食拍卖会,我们的晚宴即将开始——”
大厅爆出如潮涌至的呐喊,贵妇人的羽扇摇得好似花孔雀开屏。
“58件拍品已准备就绪,请尽情崭露您的獠牙与利爪,为主献上最赤诚的爱意——”
“诸位,欢呼吧——”
“哇哦————!!!”
千万只食人恶魔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塔敲响最后一声时,全体高呼喝彩,震得天花板的巨龙心胆俱裂,几欲腾云飞走。
“那么……”拍卖师仰起头,神态亲昵地望向高处的女孩们。
他咧嘴一笑:“狂欢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