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警察压着头,避免和赵局电闪雷鸣的眼神接触,这位大名鼎鼎的活阎罗走路带阴风,刮得人心凉。
上午的活动泡汤了,市委宣传部长他们没跟上去,过来和赵平功拍肩握手,这一句“手下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一句“无妨无妨,年轻人是有性子,都能理解,”地救着场,尽是教科书式客套话在对付着。
公冶在他们一声声苦笑中平复下来,瞳孔里的烫气逐渐散去,看向自己怀里的邓烟雨。她不知受了太大惊吓,还是怕他再暴走,没几两肉的手臂死死箍着他不撒开。
“对不起,”他颤声说着,“对不起……”
听他不停地道歉,邓烟雨心如刀割。
他从来不想对她出手,也从来不想再近一步,即便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也守着泾渭分明的底线,邓烟雨发觉是自己仗着一厢情愿的喜欢在乘虚而入。
那晚去迎合神志不清的他,是邓烟雨做出的最后悔的让步。
亲手撕毁他为剩不多的尊严——这和欺负他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和羞辱他有什么区别?
“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她哽咽地回应,发酸的双臂慢慢松开,吸着堵塞的鼻子,仰起脸,“身体难受吗,我们去医院?”
公冶摇头,轻轻推开她,熊小滚走过来,公冶说:“我持刀恐吓张烬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先去跟赵局赔个不是,然后找朗院长,你不想上医院,好歹找个地方接受一套精密检查,让我安心好吗,”熊小滚拉住公冶的胳膊往外带,边走边说,“辞呈我就当做没看到,别动多余的念头。”
邓烟雨惊愕地看向公冶。同事们追随其后,刺舟步伐绵软,飘着走,脸色比谁都差,脑袋里还在循环播放赵阎罗和简魔头神乎其技的双簧大戏。
酒店外风和日丽,景观喷泉有规律地变化着,一群黑衣警察集体罚站在西式建筑的宽阔门廊下,远远看去像某个大规模团伙被一锅剿了游街示众。
赵平功八成是有男团梦,这会演上了凶巴巴的教官,威风八面地从这头踱到那头,清一色的挺拔身姿方便他集中扫射过去,可到了公冶这,他的视线就如山体滑坡,哐当掉下!
中间凹了一块,挤着颗小米粒。
小小一团的邓烟雨莫名混入其中,抓着公冶的手臂,呆若木鸡,仿佛一只迷途的鸭雏儿不慎游入成群结队的黑天鹅鸟群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和平均身高一米八的黑衣帮派站一起受罚,亓官在旁边憋笑憋得抽抽。
赵平功倒不稀奇,瞅见她,和蔼得像个肯德基老爷爷,背着手弯腰问:“没事吧?影青要是欺负了你,你和熊指挥官说,我们保证给你欺负回去!”
公冶额角一滴冷汗。
邓烟雨活到现在,见过的最大世面还是当年村口联欢晚会,哪里和这等正厅级大官有过交集,她颤着舌头,诚实地说:“他没有欺负我。”
“噢,没欺负啊,”赵平功顺着她话茬,说,“嗯,他也不敢的!”
周围的警察用余光偷瞄,嘴角高频率拉扯,生怕破防出声,一个个逼自己努力回忆一生中最悲伤的事。
“都散了,”半天,赵平功丢出三个字,他连口吐芬芳的心情也没有,把熊小滚叫来跟前,纳闷地看他,“你怎么回事,头风犯了跟着胡来?”
“抱歉啊领导,”熊小滚在一把手面前显得很是忠孝两全,“情绪一上来没把控住,确实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接受批评处理。”
“你要和张烬斗?”赵平功负手而立,仿佛被他的豹子胆气笑了,“人家政治部主任,你抓他?你在GS待了这么些年,谁的胡子都敢拔了。”
熊小滚惭愧地认罪。
“做人不要太耿直,给瑶光留点面子,啊,他行为上有什么不合规的,咱们陪声笑点个醒,等他回去,瑶光那边自有安排,何必搞成两败俱伤。”
“我明白。”熊小滚应声。
“影青!”赵平功气吞山河地吼了公冶,“过来!”
一帮同事还围着公冶问长问短,摸胳膊摸腿确认他没缺斤少两,赵局一声惊雷起,他们当即吓作鸟兽散。公冶默了片刻,朝雷区走去。
“你你你——”赵平功抖着个金刚一阳指,冲他点点点,“你出息了啊!名师出高徒!好的不学净钻研你师父的狗毛病!那么厉害你咋不上天呐?!”
熊小滚心知赵局照顾自己是公安上的老同志,人前赏了份体面,所以揪着公冶这颗软柿子开刀。
但他总感觉这里头有指桑骂槐的成分在。
公冶被赵局隔山打牛的手指头点得眼睛一闭一闭,像只挨骂的小狗,蔫着脾气不吱声,任凭数落。没等骂完,简繁从旋转门那徐徐走出,黑皮手套包裹的修长五指间还捏着一柄水果刀,对公冶摇了一摇。
赵平功见了这东西,脸一阵青一阵白,十成功力的指头终于实打实地戳在了公冶的脑门上:“胡闹!”
“真不想干了?”简繁走到他面前,仍是那套阴阳怪气的说辞,“你熊队辛辛苦苦把你拉扯成个人样,你倒好,用这个报答。”
暮火赶自己组里的人清理现场去了,亓官搂着衣衫单薄的邓烟雨,下巴搁在她毛绒绒的发顶上,欣赏自家组长被骂得狗血淋头。
公冶扣在背后的双手握成拳,规规矩矩垂首:“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简繁和赵平功交换眼神,麻利地将刀一转,刀柄朝熊小滚一抬。
熊小滚伸手接过。
“以后削完水果,身上挂片果皮也就罢了,刀别顺出来,一不小心掉在公共场所多吓人,今天培训来的不是重量级也是一方上的神仙,你让他们怎么看待公安美食家,怎么看待我们?你痛快,撒个疯提了裤子不负责任地走了,合着我们还要鞍前马后替你擦屁股。”
简繁骂得斯文且一针见血,公冶俯首听训不说话,二位领导便默认他是在检讨自己。
“还有,不要觉得发了辞职报告就等于和公安划清界限了,公安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简繁说,“你的去留,我们这边都有定数,你自己端正工作态度,上面势必看在眼里,瑶光也没权利随意动到你,明白吗?”
公冶浓密的睫毛掀了一下,说:“明白了。”
“回去吧。”
公冶一愣,抬起头,和两位如爹似妈的活菩萨对视。
原以为要关他三天三夜的禁闭,或是一通行政处分伺候。
就这么放他走了?
“简局说话没听到吗,别愣着了,快走吧!”赵平功状似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这事终归不怪他,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若再往下掏,牵扯出来的就不是个人上的恩怨了。张烬步步为营,圆滑了半辈子,偏偏此招走险了。
赵平功委实没料到,张烬会因为影青急于求成,把自己算计成个老糊涂。
他为何那么着急要影青?
瑶光那边又出了什么好事?
赵平功眼风一扫,见公冶面色挺差,郁结的眉峰轻动,说:“小滚,带他去靳南那化验,出来的报告做证据。”
体内的毒素没退干净,有了这份指标,张烬就好办了。
熊小滚瞟了眼公冶,说:“这家伙貌似不肯去。”
“去!”赵平功唬起一张老脸,“你说不去就不去?!你大还是我大?”
“您大,”公冶乖得要死,说,“我去。”
二位领导撤不了,要善后。酒店这边除了九十度鞠躬道歉,还得尽全力封锁消息,张烬那边不知哄得如何了,扶他上楼时,满耳朵听他嚷嚷拘捕令。
走出几步远,简繁思及一处,和活阎罗提了什么。赵平功回头喊:“人要还不舒服,让朗院长也瞧瞧啊!”
“好的我知道了!”熊小滚塞了手机给公冶,警告别再遗落,顺道拍了一下从现场路过的暮火,“我陪影青去医院,有问题电话联系。”
“友知姐,我们也走吧,”邓烟雨碰了碰从背后搂着自己的亓官,然而对方没动静,她抬头问,“你在看啥呢?”
亓官在看简繁。
简繁高贵的背影正消失在酒店旋转大门内。
“走吧。”亓官语气意味不明,搭了邓烟雨的肩。她有一米七五,邓烟雨于她是个很好撑手的架子。
邓烟雨的注意力从公冶身上转移,朝酒店大门望了望,说:“简局看起来好年轻啊。”
“他再有个三岁就奔四了,”亓官感慨,“成熟男人魅得很。”
邓烟雨:“简局结婚了吗?”
“没呢,他有洁癖,我猜他身子都没……”亓官正随心所欲侃侃而谈,恍惚间住了嘴,瞥她,“怎么问起这个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