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害怕了,她感觉四处生眼,和五年前被标记的那个人一样,要在日复一日的惶恐不安中度过。
金曦凑近嗅了嗅邓烟雨的头发,好奇地说:“话说宝贝啊,我为什么闻不到你身上的香味?”
“因为只有美食家能闻到。”
这么说来……
公冶警官也闻到过吗?
冬天的太阳晒得行道树一路随风发亮,邓烟雨不自觉地陷进记忆里,回到那一天,看着他站在离自己略远的地方,拿手册认真记录的样子。他满身的寂静感化作柔水散开,阳光如浅金绸缎,沐在他睫毛上,让邓烟雨想起夜色里一波万顷的芦苇荡,它们沉沉密密地弯着遮着,长风一来,满枝一漾,底下的水光便悄然溅出。
……怎么又去想他了。
坐上出租车,邓烟雨甩了甩脑袋,祈求自己的脸赶紧降下温来。她抱着袋子观望窗外风景,绿化带在飞速撤退,形成一抹翠意。
金曦前不久来给公寓收拾过,连角落也片尘不沾,邓烟雨开心地搂着妈妈撒了会儿娇,见长桌上全是吃的,堆积成山,那是邓忠云去超市为女儿大购特购的存粮,她拿出一盒猴菇饼干,撕开包装吃起来,转头来到阳台上东瞧西望。
“这公寓也破,等租期到了咱们给小雨找间好的。”
邓忠云若有所思。
“你想什么呢?”
“我想趁天还亮着,带孩子出去吃顿大餐吧,她冰箱里的菜全坏了。”邓忠云说,金曦看了眼天色,虽然忧心,倒也答应了。
他们去了一家老字号酒楼,因为邓烟雨不擅长吃鱼,招牌菜没点。用餐期间邓忠云把一件事告诉了金曦。
“什么?!”不出所料,金曦果然跳起来,“美美、美食家?什么美食家?公安美食家?不是老公,你为什么到这时候才告诉我啊。”
邓烟雨啃着花椒排骨,一脸懵地看他们,鼓着腮说:“啥?”
“从今天起,公安会派人夜间保护你,负责你安全的警察同志是公美,”邓忠云喝了口大麦茶,说,“代号叫影青。”
邓烟雨睁大眼睛。
“哎哟我真叫受不了了,这……这熊警官是怎么安排的啊,小雨才被美食家捅了肚子,现在又安排个美食家来保护她?我就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歌华那么大个地,怎么做事五迷三道的,我要给公安局打电话,我现在就打!”
“你能不能冷静点,这是干什么!”
“救我的就是他!”邓烟雨着急忙慌大喊一声,对面皆怔住了,她匆匆搁下筷子,“我遇害时,救我的就是他。”
金曦声音磕磕绊绊:“你说,美食家救了你?”
“是……”邓烟雨握紧手,指甲嵌着内里,“他……他人很正直,而且他就是警察,妈妈你怎么可以区别对待。”
“你还说我?就算他职业干的警察,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美食家,我在担心你生命安全,你现在是被吃人的怪物盯上了!你这孩子怎么想的!”
“他不会吃我的!”
“好了好了,吵什么嘛,别人都要看笑话了……”邓忠云瞟了几眼周围,伸手摆了摆制止她们,“先吃饭,吃完我们送你回公寓,估计人家也快来了。”
“我要见见那个什么青的,”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了,当妈的必是瞧出几分端倪,豆腐汤上来,金曦一勺一勺往碗里盛,“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
然而金曦没能如愿,他们的飞机不等人。临走前,金曦关照邓烟雨今晚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出门,听到按门铃敲窗户的声音也坚决不要管,早点睡觉,有事给警察打电话。情急关头,她也顾不得那个警察的身份了。
“影青肯定比普通警察厉害,你要遇到什么事,给他打电话啊,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我知道了妈妈,你放心,”邓烟雨难受地抹去母亲面庞的湿痕,“你不要哭了。”
金曦眸含清泪,不舍地摸了摸邓烟雨的脸,转身离去。
门一关,公寓里只剩她一人,和长桌上花花绿绿的吃食,证明着她的父母曾经来过。
好像热闹与幸福一并散去,邓烟雨倏地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公冶警官什么时候来呢……
话说我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和熊警官要吗?
邓烟雨一个人在屋子里走了走,拿起平板。
黑屏的平板会显出许多斑斑点点的指纹印,瞧着脏。邓烟雨心想妈妈这么个细心美人,打扫起来连她手办的裙摆褶皱都要擦,却没有帮她擦擦屏幕。
她点亮平板,放起爵士轻音乐,想了又想,把音量调低些,接着去整理满桌的吃食,弄好已是晚上八点,父母应该坐上飞机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换洗衣物,莫名觉得房间太亮,会招来什么,便把外面的灯关了,随后去卫生间洗澡。
热水洒下来,雾气蒸腾。
今天她冲了很久,身子暖得不行,手指也泡皱了。邓烟雨穿好衣服,速速吹干头,发现篮子里不见睡裤,大概是落床上了。
这可是在大冬天。她默数三秒,勇敢地推开浴室门,热气如雾涌云蒸团团翻滚而出,她顾不得开灯,搓着手臂一路小跑来到床前,去拿睡裤。
睡裤一半挂在床上,一半拖地,她弯腰去把睡裤捡起来。
她的床是硬板床,四侧做空,平常床单会延下来一段,半罩着,不蹲下或者埋低脑袋,是看不出里面情况的。
但若非突发奇想头脑一热,她一般不会刻意想着往床底下看。
邓烟雨捡起睡裤之际,余光微偏,捕捉到一丝绿光。
它在黑暗里诡秘地窥闪,像躲在猥杂草丛中的虫子一亮一亮,又像燃烧在阴曹地府里的两簇青白火焰,引诱将死之人踏向黄泉鬼门。
一股恶寒蹿上头顶,邓烟雨保持弯腰的姿势,颈线僵直地拉着,目视正前方地板,裸露的双腿汗毛倒竖,全然忘了侵入肌肤的严冬冷意。
她喉咙吞咽不动,呼吸难以流出,胀紧的心跳扯去了万丈高空。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她恳求这一切是梦,哆哆嗦嗦转过头——
和一双如饥似渴,幽幽笑的绿眼对上了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