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掣捏着陆昀川下巴,强行将牙齿和破了皮的下嘴唇分开,随手塞了团布防止他再咬。
陆昀川整副身体破破烂烂的,千疮百孔,九掣撒药,包扎,废了好半天劲才勉强将那些可怖的伤口遮住。
等到傍晚,床上的人醒了,掀起眼皮看向床边手撑着脑袋休憩的九掣,呜呜唧唧哼了几声,九掣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
“你是谁?”
声音很虚弱,九掣差点没听清。
“救你的人。”
“你不该救我。”
“想死?”
“我答应过全城百姓和将士,与城共存亡,城破了……”
九掣冷哼一声,将桌上剜取箭头的刀扔到床上,“那容易,你对着心口来上一刀,黄泉路上说不定还能追上你那些将士和百姓。”
九掣本就是那样说说,没想到陆昀川二话不说拿起刀就往自己身上扎。但他太过虚弱,拿刀都是勉强,更不用说用力往自己身上扎。
陆昀川缓了缓,然后重新聚力,突然,眼前笼下一片阴影,那人抓住自己手腕,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没发话,你就不能死。”
魇界里,哪能让他死了?如果真死了,那就是渡灵师的失责。
陆昀川一双眼睛含着水,直愣愣地看向九掣,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不让他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救你是事实,你也该回报我。”
过了好一会儿,陆昀川开口:“怎么报答?”
九掣把刀从陆昀川手里拿走,松了他的手腕,“先把你这破布一样的身体养好。”
这座城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队军队占领了,九掣不知道军队是守城的还是攻城的,他问陆昀川,陆昀川过了好久才说:“攻城的。”
彼时他们窝在一辆马车里,离城门远远的,掩在密林里,看着一队队人马进城,赤红的旌旗被砍倒,换上黑底黄纹的旗。
直到所有人马进城,沉重的城门缓缓闭上,九掣开口:“可以走了吗?”
陆昀川点点头,拉上帘子,不再去看城门。
他没问九掣要带他去哪儿,只是问:“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若是一百多世以后的贺晚,听见这问题肯定会回:“因为面具下的脸太过惊艳,怕惹些不该惹的桃花债,戴面具挡挡。”
可这时的九掣只是轻扬起马鞭,“戴习惯了。”
七殿阎罗,那么高的位置,那么冷的位置,不戴面具,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
冥界阎罗,掌人生死,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陆昀川又问:“我怎么称呼你?”
“九掣。”
“没有姓?”
“没有。”
马车很颠簸,九掣没驾过马车,很不得要领,陆昀川身体没恢复,伤口都要撕裂了,全身骨头散架了似的咯吱响。
陆昀川在马车里睡得昏天暗地,被九掣摇醒时,外面的曙光透过帘子照到脸上。
“城破,不是你一人过错,那座城,不出一年,又会充满人气,恢复烟火。”
陆昀川摇摇头:“城还是原先的城,可人不是原先的那些人了。”
九掣听见这话,转头看他:“你看着年纪不大,怎么想得这么多?”
“下来吧,别想以前那些事了。你也算死过一次,此前,你那条命赔给了那座城,此后,你的命,是我的。”
陆昀川裹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马车太过颠簸伤口撕裂了,将衣服染成了浅浅的红色,乍看上去,和九掣的绯色衣衫颜色有些相似。
眼前是一处茅屋,矮矮的,周围围了圈篱笆,院内一棵粗壮的杏树,树下一张石桌。
“你住在这里?”陆昀川问。
“嗯。”九掣应得仓促。
“以后你也住这里。”
九掣毕竟不是渡灵师,没正统地学过怎么渡灵,算灵、寻魂息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术法。他渡灵也简单,进魇界后把魂灵骗到一处地方,每天在饭里加些自己熬的孟婆汤,过上三五日,该忘的都忘了,就出魇界。
因为在魇界里魂灵还没死亡,让他们忘却执念也比到了冥界喝孟婆汤忘却执念容易得多。
进院子后九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陆昀川会不会做饭。
“不会。”
九掣叹了口气,“那过来给我打下手。”
此前十几个魇界,为了让魂灵吃掺了孟婆汤的饭,九掣已经将厨艺练到炉火纯青。
九掣看着碗里三颗鸡蛋,五六片蛋壳,沉默了一会儿,把陆昀川赶出了厨房。
三菜一汤端上桌时,陆昀川眼睛亮了一下,连客套都没有,拿起筷子就吃,也没在意为什么米饭是绿色的。
一碗饭狼吞虎咽地吃完后,陆昀川问:“这饭为什么有一股药味?”
九掣面不改色:“锅不够用,饭是拿药钵煮的。”
他自己那碗饭也是绿的,只不过是淋的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