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少游不会选择他。
“……好。”
秦裴漪听到荆牧芜的回应。
露弱茹猛的抬头看向秦裴漪。
秦裴漪背对着她,身形佝偻着,好像瞬间苍老了很多。
秦裴漪伸手,将荆牧芜攥起来的手一点点掰开。
衣袖上,血带走了温度,像半干的衣服,潮湿而阴冷。
布料慢慢脱离荆牧芜的手指。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久远到快忘却的时间。
少年躺在他怀里,慢慢失去所有呼吸。
无数次,都是这样。
他留不下他,无论重来多少次。
秦裴漪站起身,不再有平时的挺拔,跟枯树一样。
“哈哈哈哈哈!!!”蝣粟放声大笑,声音震耳欲聋。
“好好好,”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弱茹,你真是好命啊。”
他轻声道。
“有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父亲。”
秦裴漪红衣上的血被风吹干了,硬邦邦的飘动,眼睛却只看着露弱茹。
“你放开她,我过去。”
不就是再死一遍吗?
他死过无数遍了,没事的。
只可惜,他再次,还是辜负恒月了。
他抬脚,缓慢而坚定的走过去。
荆牧芜闭上眼。
眼泪滴到土地上,被土壤吸收。
少游。
你知不知道,在某次轮回中,我想过无数次逃避。
但我最终回来了。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爱你。
他撑着地站起身,身形沧桑了很多。
月弓凝出举起,对准蝣粟。
他是……
少游的刀。
他只能打碎以成定局的一切,然后从头开始。
一遍遍的试错,直到找到正确的答案。
他看不到未来。
结局错了,就倒拨时间,再演算一遍。
千千万万次,千千万万年。
直到试出完美的答案。
少游,你真是个自私鬼。
仗着我喜欢你,自顾自的将我拽到你身边,为了你的私心一次次善后。
一遍遍的,不再回头的抛下我。
秦裴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荆牧芜。
“恨我吧。”
他说。
如果你撑不下去了,就去怨恨我吧。
是我一意孤行,将你拽进这恨海情天,日日熬煎。
或许恨我了,你就会轻松了。
荆牧芜拉开弓,如同无数次轮回中一样,指向蝣粟。
“我不怨你。”他说。
我不怨你。
因为我喜欢你。
我爱你。
我曾经有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没来得及对那个英年早逝的小将军说出来的话。
月华为箭,搭上月弓,月箭尾巴连接着荆牧芜。
他是少游的刀,他不能退。
爱太痛苦,恨太轻松了。
恨让人麻木,那样就救不回你了。
是你说过的,等尘埃落定,就将自己赔过我。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
秦裴漪的发簪快掉下来了,歪歪斜斜的在挂发髻上。
他转身,再没有回头的朝蝣粟走过去。
傀儡线从他的四肢重新生长。
“太阳”上的倒影在慢慢清晰。
傀儡线仿佛在抽取他的生命力,他走的越来越慢。
露弱茹面对着向她走过来的秦裴漪。
她看着他的眼神慢慢的空洞下去,仿佛灵魂被一丝一丝的散去。
秦裴漪站到她面前了。
傀儡线重新长出来,在地上蜿蜒,像一道道血线,朝她背后的蝣粟爬过去。
她看着秦裴漪的眼睛。
一开始,还在看着她,一眨不眨的,似乎要刻下她的眉眼。
后来,慢慢掺上疏远,好像她只是他许久未见,平淡如水的朋友。
蝣粟放开她了。
现在,秦裴漪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了。
他不认识她了。
她看到身后,孃孃的箭矢对准了他。
荆牧芜身边,有相识的朋友在向她招呼,让她快点过来,离开蝣粟身边。
她爹爹还在这里。
她爹爹还活着。
她抬脚,朝秦裴漪走过去。
这里只有腥风,冬天一样刺骨疼。
秦裴漪会永远困在冬天,没有人再去救他。
头发被风吹的从后贴着脸飞在眼前。
两人相遇,各自停下步伐。
她看到了他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他看到她眼中似乎有眼泪。
秦裴漪的脸被风带走水气,有些皲裂,很细很浅,将开裂的瓷器般。
那枚普普通通的发簪斜着,被风吹的摇摇欲坠,散下来的发丝绕着他,让人想起工笔画的线条。
她的发簪,是他亲手束起挽上的。
是母亲留下的。
两人都是。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很漂亮,或许是经过些许缠斗,有些乱,但不像他一样。
金簪的款式已经过时了,在一众交相辉映的步摇钗梳中,有些黯淡无光。
他恍惚觉得少女好小啊。
明明是只比他矮半个头的成年人,他却总觉得她应该很小,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呢。
少女眼睛里有闪动的光色,像是水光。
为什么哭呢?
他迟钝的想。
为什么要哭呢?
别哭。
“别哭。”
他说。
少女动了。
珠钗的流苏摇晃着扑到他的脸颊,不疼,有些痒。
少女的怀抱很暖和,烈火一样的烫。
簪花擦过他的脸,他感觉到少女的抽泣。
活人的泪水滴到他肩膀上,等穿透衣服碰到皮肤时,已经冷了。
少女手攀上他的肩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爬上过来安慰的长辈身上,哭诉自己的伤心。
“爹爹……”他听到少女这样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