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完全就是年轻的秦裴漪。
红衣玄铃,慈面恶行。
蝣粟踱步走下树根。
骤为走过来恭敬行礼。
“围猎,”蝣粟伸手,手臂上肉枝蠕动成为长弓,箭从指尖生长,搭上弓,瞄准高台上的荆牧芜,“开始。”
挑衅。
荆牧芜想起之前幻境中,蝣粟给他展示的,被自己一箭钉死的肉树上的少年秦裴漪。
万千弓弩瞬间对准蝣粟。
“啪——的一声,”蝣粟放箭,箭矢没用多少力气,到一半就落下去,蝣粟看着荆牧芜,不出声,只做着嘴型,“就这样,被钉死啦。”
在箭矢飞出去的瞬间,骤为行动,朝高台上跳过去,目标直冲荆牧芜。
照江顷刻行动,荆牧芜将秦裴漪朝过来的元止戈怀里一推,跳下高台,迎着威压与骤为对上。
“牧芜!”秦裴漪伸手却没拉住荆牧芜,只一张脸探出来,看到了底下蝣粟的脸。
鬓边的符箓铜钱突然裂开。
蝣粟看着他,不明所以的笑了下。
元止戈把人拉回来,“秦哥你不能出去!乖乖呆着这里!”
说完提剑也跳下去。
秦裴漪身子弱,被元止戈大力一扔踉跄一下跌扑在地。
万千箭矢离弓朝蝣粟和骤为射去,却被瞬间升起的血红屏障挡住。
骨手突破地面,将下面埋着的骷髅身体拉出来,烂□□掉未掉的,未完全腐化的器官眼睛一步一颤的抖动着。
蝣粟伸手,肉枝垂下一条枝叶,被人形捏在手中。
猛的朝下一拽,带着锯齿的叶子瞬间划破手指,血淅淅沥沥的顺着手臂下来。
秦裴漪看着,心里突然一阵恐惧。
蝣粟垂下手,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以蝣粟为中心,烈火燃起,赤红鲜艳,像血做的染料一样,冒出的烟也是血红的,雾一样蔓延开来。
“退后!全都退后!”荆牧芜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大喊,瞬间改变方向掩护在秦裴漪身前。
烈火扩散,那些反应慢点没来得及离开的人只是衣角沾了火星,就迅速整个人燃烧起来,疼的在地上打滚,却无法灭掉火焰。
业火无法扑灭,只要人还在,它会一直烧到骨头,直到连灰都没有。
天上下起了红雨。
血雾像浓酸一样腐蚀着人的皮肤,红雨不会熄灭业火,只会在接触人的瞬间形成肉芽,之后会长出什么,无人知晓。
下半身只剩下一双腿,从盆骨处分裂出好几根脊柱,每根上边血肉器官齐全,除了皮肤,赤裸裸的暴露着,又从本该是头骨的地方又分裂,形成一颗人身树,摇摇晃晃的行走着。
头骨被腐蚀干净了,颈椎上生长出无数根长骨,慢慢附上血肉形成一只只人手,原本是四肢的手脚也分裂成无数双手脚,像章鱼一样爬在地上扭曲蠕动。
肚子破开,密密麻麻挤满了骷髅头,从肚子折断直接与盆骨下肢像折纸一样对折。
骤为穿梭在无数怪物中间,血雾红雨沾到他身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普通的雾雨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血涂阵。
恐怖诡异,将人活生生异化成怪物。
骤为跑到蝣粟身边,撑起一把白伞,淅淅沥沥的红雨顷刻就将白伞面沁成血红。
蝣粟微笑接过来。
“把他带过来。”蝣粟没扭头,声音里满是笑意的看着高台上的秦裴漪,却是对着身旁的骤为下命令。
骤为点头。
千面人树在雨中微晃,密密麻麻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里,全是我的走狗呀。”蝣粟歪头笑,“包括——你。”视线盯着秦裴漪。
“小傀儡,被钉死的感觉,怎么样啊?”蝣粟笑道。
秦裴漪的眼睛瞬间瞪大。
“哦,看这样子,你那小情人什么都瞒着你呢。”
秦裴漪无助的看向身前的荆牧芜。
荆牧芜握紧剑,不回头看他。
“无所谓,马上你就都知道了。”蝣粟拍手,无数怪物行动起来,带着血气攻向阵外还活着的人。
“杀!”流潇锦带头冲阵。
仙门人数众多,血涂阵源源不断的制造怪物,两股交战,重现荆牧芜前世看到的场景。
流血漂橹,生灵涂炭。
大典的中央成为主战场,荆牧芜拽着秦裴漪离开摇摇欲坠的高台,撤离到后方塞到正在疏散人群的聘齐手中。
“看好他。”荆牧芜只吩咐了一句,转身想离开。
“等等!”秦裴漪抓住荆牧芜的袖子,“荆牧芜!你告诉我!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松开手。”
“休想!谁是傀儡?!谁被钉在树上?!你告诉我!”
“闭嘴!”
秦裴漪被荆牧芜突然爆发的这一声怒吼震愣在原地。
“你想要什么答案?你偏要我亲口承认那是你吗?!”
荆牧芜上前拽着秦裴漪衣领,“是!你被我一箭穿心亲手钉死在树上!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秦裴漪!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荆牧芜咬牙切齿的说,“你就不应该出现在仙门!你就应该死在当年秦氏灭门里!”
秦裴漪被突然发飙的荆牧芜这一通连环骂砸的蒙蒙的。
荆牧芜突然脱力松开秦裴漪衣领,捂住脸,声音里带上浓重的哭腔。
“秦少主,你不知道吧?我重生过一次。”
“什……”
“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
“为什么……”
“前世,秦氏尽数灭亡,无一幸免,”雀霖铃的声音传过来,门打开,烛炎和雀霖铃进来,“而前世的你,作为长生锁被蝣粟融合成为傀儡,在终战被控制成为蝣粟的替死鬼。”
“而杀死前世的你的,正是荆牧芜自爆的力量化做的长恒箭。”
秦裴漪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助的看看烛炎雀霖铃,又看看身后的聘齐,又看看崩溃的荆牧芜。
短时间内接受如此庞大的消息量,实在是让人无法承受。
“我……我是……谁?”秦裴漪求助的看向烛炎。
“你是秦裴漪,”烛炎过去握住秦裴漪冰凉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幺儿秦裴漪秦少游,那些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你还站在这里不是吗?”
“老师……”聘齐上前抬手搭到秦裴漪肩膀上,“你永远是我的老师。”
“蝣粟……是因为融合了前世的我……才长的和我那么像吗……”
“大概率就是这样。”雀霖铃说,“监天镜指控蝣粟为预言中的灭世者。”
她没有说出秦裴漪是长生锁,是唯一可以翻盘的机会。
她有自己的私心。
她不想让秦裴漪死。
既然前世荆牧芜能靠长恒规则力量把蝣粟重伤到只能依靠长恒力量劈出来的时间空洞逃生,能现在也可以。
她妄为仙人。
自古情义两难全,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私心。
哪怕她知道,荆牧芜会死,无数人会死,即使是重伤的蝣粟,围剿起来也是困难重重,会因此又牺牲无数人。
在私心与大义面前,她选择了私心,她对不起荆牧芜和无数为此牺牲的人。
她也会死在这里,就当为那些无辜牺牲的人的赔礼。
哪怕那并无意义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自我感动而已。
雀霖铃身后,那个算出空亡卦的卜师抬头看了她一眼。
空亡卦卜师叫安媉,生母死后被父亲扫地出门,走投无路时赶上择苗大典,成为卜星监的小卜师,至今为止已经五十多年了。
成为仙人后,她也曾大张旗鼓的回到老家,想看看那个抛弃她的父亲悔恨的眼神。
她没找到,一场战乱,那里早成为一片废墟了,荒草丛生。
她来的晚了。
她甚至连母亲的坟都没找到。
她回到卜星监,还是那个安分守己的安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