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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裴漪醒过来时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床边的熬药的荆牧芜。
视线有点模糊,好像隔了层玻璃一样。
“牧……”一开口秦裴漪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下。
好沙哑苍老。
“醒了?”荆牧芜迅速过来。
“咳咳咳……我的嗓子这是怎么了?还浑身难受。”
“……”
看着荆牧芜不说话,秦裴漪的心沉下去,抬手想拽荆牧芜的袖子却看到了自己手上斑驳的纹路。
他抬手摸脸,摸到了脸上的细纹。
“我……”秦裴漪看向荆牧芜。
“长生锁,对吧?”
“……是。”荆牧芜沉默许久回应道。
秦裴漪闭上眼,沉默了很久。
“我现在是多少岁?”
“……凡人的八十多岁。”
秦裴漪叹了口气,“别难受了,好歹没有当场暴毙不是吗?”
“就像我们凡人经常念叨的,还活着就好,至少命还在,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只可惜……我大概是看不到止戈当宗主了……”
“哎你说我现在是退休养老还是继续在位子上发光发热啊?”
秦裴漪故作轻快的说,一副开始打算退休后大干一场的样子。
“退休养老的话聘齐也算能管理羿月巧工阁了,但是他性子软,遇到那种刺头还是挺难受的,继续在位子上吧,我也干不了多久了——”
突然一声很轻的抽泣声。
秦裴漪顿住。
“牧芜,”良久,秦裴漪长叹一口气,“这是你我必须经历的东西。”
“生老病死,自然法则,凡人和仙人的寿命是横在你我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哪怕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
秦裴漪抬手,揩去荆牧芜眼角的水色。
“我们凡人有句话叫及时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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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秦裴漪还是决定先继续当着阁主,以年事已高任聘齐为代理阁主,处理大部分事物。
聘齐做事认真,学习也快,没多久就可以处理绝大部分事物了,秦裴漪看到这样也算放下心,安心的每天赖床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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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安慰的过了几个月,烛炎突然收到了荆牧芜的信。
他想跟秦裴漪结契。
东西都悄悄准备好了。
烛炎叹了口气。
幺儿这一生命途多舛,能碰到一个如此对他,为了他发下天道誓,甚至如今要求结契的痴情人,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烛炎大手一批同意了。
反倒是秦裴漪这个当事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哇,一个个的都瞒着我呢。”秦裴漪失笑。
“荆哥也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元止戈说,身上白衣外边套了层一看就是不熟悉针线的人赶工做出来的红衣。
“袖子开了,过来,我给你缝上。”秦裴漪眼尖看到元止戈左手袖子没缝齐整的线条开了,转身拿出针线。
“秦哥你还会这个呀?”元止戈惊讶道。
“不然呢?过来替我穿线,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了。”
“哦。”元止戈拿过来穿好递给秦裴漪。
“你这外套哪来的?看着不像专门的裁缝做的。”
“是我师父给我缝的。”元止戈仰着脸一脸骄傲。
“……流宗主的手艺略微有些狂野啊……”谈笑间秦裴漪已经缝好剪断线头了。
不过不得不说,流潇锦虽然面上对于自己这个徒弟很严厉,甚至严苛到有些过分,但也是实打实的宠元止戈,一个从来不事女工的宗主,能为了自家小徒弟穿针引线做到这种地步,私底下费了多少心思可想而知。
“外边还在准备东西,我先过去帮忙了秦哥。”元止戈听到外边流潇锦指挥的声音,跟秦裴漪说了之后就出去了。
“嗯。”秦裴漪应下,看着元止戈蹦蹦跳跳的出去。
年轻就是好啊,秦裴漪感慨,拿起桌子上的发簪准备打扮。
肩膀这些日子总是难受,动作幅度大了就隐隐约约的疼。
“裴漪,你准备好了吗?”荆牧芜进来。
“你来了,正好帮我绾下头发,最近肩膀抬不大起来。”
荆牧芜过来接过秦裴漪随时跟在身边的那枚木簪,拿起梳子梳理秦裴漪的长发。
秦裴漪看着荆牧芜仔细在这他后边梳头,突然想到还是孩子的时候,在秦氏嫁女时,会让他进新娘子房间里坐床寓意多子多福。
那时,他总是听到梳头婆跟新娘子梳头时的话。
一梳梳到尾……
“一梳梳到尾,”秦裴漪开口,“二梳白发齐……”秦裴漪突然消声。
他跟荆牧芜这辈子都无法白发齐眉了。
“白发齐眉。”荆牧芜说出秦裴漪缄口的话。
“荆峰主,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好。”秦裴漪垂下眼睛,“白发齐眉可不是什么好话。”
“你知道结契的意思吗?”荆牧芜说,“不等同于凡人的婚嫁,只要结契,此生此世,只有一人。”
“那还是算了,”秦裴漪突然拔下发簪,“不适合——”
“有什么不适合的?”荆牧芜按住想起身的秦裴漪。
“……”秦裴漪沉默许久,“我不至于你牺牲这么大……”
“我知道你害怕你走后我无法再有新人,但人活一世,在乎的不就是几个瞬间?”
反正,秦裴漪走后不久,他也会在蝣粟第一次战乱时牺牲。
到时候到了奈何桥,或许还能碰面。
“……”秦裴漪自知无法劝动荆牧芜,放任他重新给自己盘好发簪。
做好头发后,荆牧芜拿起最鲜艳的发饰朝秦裴漪头上别,却没想到秦裴漪躲了下。
“我一个老头子,戴这么艳丽的发饰怕是撑不起来。”秦裴漪说。
“撑的起来。”荆牧芜说着将东西别到秦裴漪头上。
哪怕秦裴漪如今老去,这张脸依旧能称得上一句徐娘半老,戴着艳丽发饰,反倒有种半凋牡丹的凄艳感。
拿出衣服,秦裴漪又推辞了下。
“这衣服颜色太鲜艳了,我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也是漂亮小老头。”荆牧芜突然开口,“无论什么年纪都漂亮,就是进了坟墓成了骨头也好看,我都喜欢。”
荆牧芜眼睛看着秦裴漪,秦裴漪抬头,两人视线交接。
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长命徒百年,唯于影相见。
艳色彻云烟,命小为多艰。
会君安合眼,月照江无沿。
逢卿明骤缘,忘川不见涟。
最终还是秦裴漪慌乱的移开眼,乖乖穿上衣服。
荆牧芜也换上衣服,和秦裴漪同样的艳色。
那张清冷的容貌碰上艳丽的红衣反而更惊艳,仿若九重天为一人倾身染上红尘。
站在秦裴漪身边,就是万籁俱寂中,神明垂眼看到半凋零落的牡丹,倾身为残花挡下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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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月照彼岸,晚灯见落红。
荆牧芜提着灯拉着秦裴漪过来时,众人脑海中就只剩下这句话。
一个凛月高悬,一个残花将落,年轻护在年老之前,仿若遮住微火红烛的纱罩。
烛炎为了自家幺儿这一场结契可谓是下足血本,荆牧芜也很上心,后人回看,竟再无一场能敌的上这一场。
结契模仿了些人间的规矩,羿月峰上一任峰主没的早,荆牧芜又不肯让那些老东西过来,拿了神像背后的月弓放在桌子上,雀霖铃和烛炎分做两边,拜了天地高堂。
夫妻对拜时,一阵风穿堂而过。
恍恍惚惚间,秦裴漪好像听到了一声嗤笑,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
礼成契落。
自此,天地辽阔,总有因果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