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在她眼中,她是秦家如履薄冰的妾,她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去讨男人喜欢,她不得不依附夫君,她软弱可欺。
可在她不被外人所知的内心深处,她也在一直自豪着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一个女孩的娘亲。
为了她的女儿,她什么都可以付出。
哪怕要依附要讨好,她也甘之若饴。
只要世间能够善待她的岁兰。
可是那一天,在灵堂的满目疮痍中,在旁人的嘲笑鄙夷中,在女儿不瞑目的绝望中,她坚守了半辈子的信仰,土崩瓦解。
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心爱女儿的偏执母亲总是想要怨恨点什么才能支撑着活下去。
然而人渣女婿人死灯灭,假夫君也已伏法,所有的痛苦、愤怒就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宣泄口,只能留在胸膛里煎熬着自己。
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即便大小姐、二小姐都慷慨地允许她继续留在秦府,可在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后,于她而言,这偌大的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了。
她孤魂野鬼般飘荡着,直到那天险些被千里加急的马匹撞倒。
她听着马上之人焦灼的“辽族入侵”的宣告,听着周遭之人对辽族的口诛笔伐,突然意识到,她还可以有一个仇人。
倘若最开始,没有刘世子和辽族的狼狈为奸,便不会有为了搭上秦国公府、费尽心思针对岁兰的圈套了。
岁兰也不会所嫁非人,受尽磋磨,最后凋零在花一般的年岁里。
如果没有辽族……
半生困宥后宅的女人沉下目光。她是如此微弱,但没关系。
最平凡最朴实的母亲褪掉锦衣华服,换上了粗布衣裳,混迹在流民中,远走塞外。依靠姣好的面容接近辽族官兵,又借助解语花探得的消息游走其间。
曾用来作为争宠手段的技能用了新的用武之地,就这样,心怀执念,一往无前,在孤苦无依的异乡咬着牙一步步向上爬。
辽族处心积虑的谋划、运筹帷幄的算计都成为了籍籍无名小人物的囊中之物,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最稀薄的土壤长出了最毒辣的食人花。
一个满怀怨恨的失孤娘亲能觉醒出怎样的力量?——
柳姨娘平静道,即便她说出的话能引起遮天蔽日的轩然大波:
“我假借服侍之便,用解语花与辽族几位主帅接触,探听到了此次突袭始末。”
——菟丝花也能绞杀。
*
“数月前,身负‘泥鳅’的‘军师’抵达辽族,利用躲避攻击的技能近身可汗,并联合辽族内几个心怀异动的统领将他秘密囚禁后,开始了这场布局。”
“他们暗中在辽族寻找了一批与可汗有共同祖先、但并非王族成员的血脉宗亲,利用‘双生’制造出一大群可汗替身,命他们上战场,再利用‘泥鳅’和‘驭尸’营造出可汗战无不胜、天道庇护的假象,以此逼迫三殿下亲临襄城抗敌。”
“而那些可汗便是为这时候准备的。只要三殿下进入襄城泥潭中,便用这一个接一个的可汗拖住他,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地方,进而达到他们的真实目的。”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正是这个结果让她放弃伪装和亲自复仇,马不停蹄地赶回大梁:
“他们真正要做的,是与大梁奸臣里应外合,人为制造大灾大祸,以掠夺更多百姓性命。”
即便对辽族不停歇的攻击有隐隐不做好的预感,事实却比他们以为的还要严峻。
岁檀杏眸闪了闪,听此噩耗的沈凌云沉吟着开了口。
“敢问姨娘,可知他们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良田?骏马?”
姨娘摇摇头,说不出表情、颇有深意地看了沈凌云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又骤然止住。
岁檀立刻领悟:“今日在此百无禁忌,姨娘您尽可畅所欲言。”
姨娘依旧有些惧意,但微微福身,想了想又转而郑重地对着沈凌云施了个规矩大礼,才轻轻道:
“二小姐,在辽族期间,奴听说,这位‘泥鳅’军师并非辽人,而是,大梁人。”
沈凌云一愣,早有预料的岁檀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可与他接触后,奴发现,他不但是大梁人,还是大梁东厂之人。”
“据他心声所言,他本是位高权重的东厂公公,某一日受其所效忠的主子指示,和另一个身负‘通感’技能的宦官兵分两路,一个在辽族明面,一个在上京城暗处,共同操纵这场天灾人祸局。”
她顿了顿,极其不合规矩地抬了下眼,说不清是恐惧更多,还是对三殿下的怜悯更甚:
“而他的主子,也是紫禁城之人。”
“通感”刘公公和东厂太监之上,可选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沈凌云怔住,这才读懂方才柳姨娘眼中那些森森深意。
原来,不是良田不是骏马,将血泪加注在大梁子民上的,从来都是大梁自己的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