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目视前方,没有正面回答,反将她抱起,二话不说一个纵身飞起。
岁檀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全身心地躲进他怀里。
此时,上京城内暮色四合,朦朦胧胧的夜色下,他们就这样穿越大半个街巷,直奔某个地方。
“这是……”
国公府的匾额映入眼帘,还是熟悉的高门头。
只是这一次,沈凌云没有像往常一样,带她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去,而是走了梁上君子的野路子,在黑暗的掩护下,一路踩着砖瓦飞上屋顶。
久居汴州的秦二小姐在国公府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足够她认出脚下的建筑就是父亲秦国公的书房。屋顶上也不只有他们俩,一个身着大理寺黑色捕快服的男人站在那,瞧见他们过来,无声作揖。
他前方半步远的位置,砖瓦小小错位,露出一个可探可听的小空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岁檀如何还看不懂,但她又觉得自己无法明白,只能茫然地看着沈凌云动作,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又对着捕快轻颔首示意。
捕快无声回以拱手,就这么将国公府的秘密相让,自己则飞速消失。
高高的屋顶上仅剩下二人。沈凌云示意脚下,望着她,终于回复了最开始的疑问。
“……这里面有答案。”
岁檀一愣,片刻后说不出什么情绪地俯下身,自瓦片的间隙中张望下去。
“放肆!”
贴着近了,便能听到屋里的动静。秦国公背着手,不停地在视线里视线外踱步,全然没有多年沉浮的城府,显然已是暴跳如雷:
“你这是叛国!”
“公爷。”
缝隙以外的地方传回一声吊儿郎当的应答,莫名熟悉。
岁檀心中微悸,抬头,和沈凌云对视,得后者一个肯定点头:竟真的是刘世子。
“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嘛,小婿我只是邀请您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恰巧非常需要的人手里,以换取一些能让小婿及小婿一家过得舒服点的荣华富贵,而已。”
漫不经心地颠倒黑白传来,接着“刷”一声,应是打开了折扇:
“毕竟,官盐向哪里走私,不是走私呢。”
“你!”
即使上方角度并看不见秦国公的脸,岁檀依旧能察觉到他的惊慌失措。
他像是被迎头击中般大退半步,年轻时纵马打天下的厚掌必须要死死攥住桌角才能勉力站稳: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隐藏在视线盲区的刘世子轻笑了声,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秦国公府得圣上猜忌十八年,却依旧锦衣玉食没短过任何银两,很难不让人怀疑的。”
“不过,其他人只会感叹是国公府家底够殷实,子孙后代如此挥霍都还有富余,而我建成侯府偏偏知道,老本禁不住这么啃,再厚都不行。”
“所以,我就更好奇了,同样短了恩宠,国公府又是如何做到还有余钱的呢。”
他顿了顿,声音莫名愉悦: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您的好女儿、我的好妻子岁兰啊。若不是您在她前面毫不设防,我又怎会如此快地发觉真相,察觉您和孙尚书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上方看不到刘世子的表情,但能够想象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如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点点引诱着国公府走向万劫不复:
“岳丈大人,既然已经成为一家人,这等好事,自然也得分小婿一杯羹啊。”
“你有官盐渠道和路线,我有买家,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死寂,致命的死寂在屋里屋外同时弥漫。刘世子促狭地笑了下,接着是凳子擦地的起身声:
“小婿该说的已经说完,府上还有客人要招待,就先行告辞了。希望岳丈大人能好好思考下,毕竟,您也不想我休妻吧。”
房门“吱嘎”一声,推开又合上,小小的一间书房里再探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吸。
秦国公仍站在原地,一只手无力地撑在桌子上,死死盯着刘世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天人交战。
半饷,他重重擂了下桌面,泄愤般自唇边狠狠溢出一句“……混账东西”,虽是不情不愿,但已然是做出了抉择。
眼前的缝隙被瓦片重新盖上,岁檀眨眨眼,沈凌云叹气,伸手将她拉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让你知道真相。”
岁檀怔怔地靠在沈凌云胸前,像是刚刚回神,好半天才慢慢有了反应。
今日之前,对于国公府最后的叛国,她想过一切可能、找过一切借口。
是外族许诺了钱财?是由于定王案的不甘?还是因为事态紧急不得不为之?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知晓,原来全部罪恶的源头,只是父亲对小女儿的爱之心切。
因为想要庇护小女儿的幸福,而交换了国公府上下数百条人命。
“为什么……”
岁檀满目凋零:“即便嫡姐不是亲生的,但至少我还是,为什么父亲会完全不顾我的死活,全然不想他如此我该如何自处。”
“……可能是因为,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沉默片刻,沈凌云轻轻道。岁檀迷茫地转过脑袋,他叹出一口,还是选择说出那个猜测。
“今日在茶楼,祝衍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或许意味着什么。”
“祝衍是定皇叔案的主审官,但审案时他发现,定皇叔的画像全部被篡改了。”
“他说十八年前虽然年岁尚幼,但已经记事,而他记忆里真正的定皇叔其实是我易容后‘临祈’的那个模样,只是比我眼角多了一颗痣。”
“可这些,尤其那颗痣,在新画像上全部被改掉了。”
“我的易容是易舟帮我处理的,他所属的暗卫营十几年前是听令于身为太子的定皇叔的。而定皇叔,他明明是在天牢中自刎,细想下来,其实并没有目击证人,一切都是人云亦云,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的尸体。”
岁檀倏然瞪大眼睛,随着他的讲述,同样意识到那个最可能:
“——锦衣卫是‘隐身’,证明深宫早就卷入其中,那么顺着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其实十八年前他们就已经深陷于此,当年的定皇叔旧案其实也另有隐情,比如真正的他没死,只是躲了起来。”
眼角的痣逐渐清晰,从此开始一笔笔勾勒成刘府婚宴上那个讨要糖的男人。岁檀惊讶地捂住嘴巴,沈凌云点点头,道出了彼此心中那个隐隐的结论:
“‘双生’,会不会,就是假死的定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