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面并不陌生,临祈心中滑过一丝不妙,岁檀点点头,肯定了那个不好预感。
“没错,是‘驭尸’。”
她忍不住唏嘘。
大概孙公子自己也不会想到,他肆无忌惮践踏生命、视小人物的命运为饵时,自己有一天也会得到一模一样的对待。
天道轮回、公理昭昭,或许这才是世间运行最公平的法则。
“走吧。”
许久后,岁檀叹道,盖棺定论,“我们带他回城吧。”
*
即便大理寺一直放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谁也没想到居然能真的见到尸体。
岁檀未解驭尸,于是大理寺卿面对的便是一个能走能动、但就是没有呼吸的犯人。
“真的死了啊。”
在又一次确认后,祝衍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刚刚试了脉搏的手指,一边终于认命道。
岁檀立刻把头点成小鸡啄米,与此同时目光紧紧盯住祝大人手中的帕子。
那是上京贵女们惯用的丝帕,隐约可见上面比翼齐飞的鸳鸯,应是定情物,可那绣工却不像是岁筝的手艺。
岁檀被自己的发现吓一跳,祝衍走回案桌的过程中,眼神一路追随,恨不能贴上去好好观察个清楚。
然而祝大人甫一坐下便收了起来。岁檀没得可看,杏眸狡黠一转,决心主动出击。
“祝大人,您算好日子了吗,到底何时来我秦府提亲迎娶我阿姐啊。”
正欲伏案工作的祝衍面无表情望过来。
岁檀嗖一下躲到临祈身后,嘴上仍然在不服输地隔空喊话:
“现在孙城也死了,你忍心看我阿姐受流言蜚语吗!”
“你唇上沾染了口脂。”
祝衍突然开口,却是对着临祈:
“看那颜色和秦二小姐用的是同一个,怎么,你俩亲过了?”
热气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攀爬满脸,临祈被祝衍毫不留情的拆穿闹得红个彻底,下意识用手背擦嘴,似乎想要亡羊补牢什么。
这个反应基本等于承认。
祝衍本是随口一揶揄,见此反倒颇感兴趣地挑挑眉。
“亲了便亲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在说您和我阿姐的事!”
岁檀却根本没把他的调侃当回事,唇红齿白地反驳道。
这下都无需祝大人出手,脸红到能煮蛋的临祈先动了。
他以迅雷之势抓住她的手腕,一边快速地小声重复着“小姐祝大人事务繁忙我们先走吧”,一边几乎是连拉带拽地将她带离开,似乎生怕她或他再爆出什么令他面红耳赤的言论。
“等下。”
眼看他们马上要出门,一直好整以暇的祝衍突然开口道。
二人回头,只见他抬抬下巴示意孙城。
“这个,你们带走。”
“我们?”
岁檀诧异:“带哪去?”
玉面阎罗坐在案桌后,褪去家里长家里短的琐事,举手投足间赫然还是记忆里那个杀伐果敢、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
“送回孙尚书府。”
*
祝衍有身为命案主审官的考量,可对于孙城来说,无论打草惊蛇还是顺藤摸瓜,都和一具尸体的他关系不大了。
送人回去的路上岁檀一直在斟酌,临祈陪在她身边,突然听到她自言自语道:
“要不先不解?”
临祈疑惑:“小姐?”
“我在想,要不要先不破驭尸,让孙城和尚书府都体面几天再说。
毕竟是横死,且孙城现在的身份还是猎场女尸案嫌疑人。”
即使觉得孙公子落此下场是罪有应得,但人死灯灭,岁檀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周全。
临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吵闹外观下的心思细腻,禁不住嘴角含笑。
他忍住想要触摸她乌发的冲动,点点头,目光温柔:“好。”
岁檀不知他内心曾涌起怎样的波涛汹涌,得了肯定后便念念叨叨地独自筹谋起来。
她预备将孙城不引人注目地送回去,然后和尚书府交代清楚,在他们准备妥当、尸体腐烂发出异味前解除技能,这样至少还可以留给孙家心头宝一个体面地风光大葬。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
他们送人回去,还没能入得了尚书府大门,先被一阵敲锣打鼓声堵在了外面。
气势汹汹的孙夫人领头,带着浩浩荡荡的满府家仆就这么等在门口,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小浪蹄子!让开!”
瞥见人,孙夫人当即来劲了,用力撞开岁檀,一边抚着胸口一边鬼哭狼嚎地向她宝贝儿子冲去。
“哎哟心肝啊快让娘看看,你可受苦了。”
“都怪那秦岁筝,照我说你那婚退得对极了,还没娶进门呢就克夫,嫁到谁家谁倒霉!”
“你!”
光天化日便如此信口雌黄,岁檀堪堪站稳立刻怒目回视。
孙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根本不接话茬,自顾自地继续嚷嚷道:
“我儿子吉人自有天相,大理寺都能全须全尾进出,要我说,国公府算什么,我儿子以后可是要娶公主的!”
孙城的“毫发无损”给了她底气,也更加印证了她话里的真实性。
一时间,围观百姓纷纷附和,仿佛孙家真的出了个驸马般。
全然没注意整个过程中那位“连大理寺卿都不敢轻易与之为敌”的大梁后起之秀沉默地有多么诡异。
这下岁檀是真的气笑了。
她没再说一句,当孙夫人以手护住孙城额前趾高气昂地想要离开时,也只是侧开一步,由着他们回府。
“小姐。”
临祈小小声道,声音满是担忧。
岁檀无声摇头,目光紧紧盯着孙家母子的背影。
旁人仍在不停恭维,孙夫人迷失于她儿子龙凤之姿的赞美中,得意笑声飘荡出几里;
而孙城,没有“停下”的驭尸命令便兀自向前走着,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步步,跨过孙府门槛,踩在尚书府坚实的地面上——
一道金光自指尖划过。
尔后,伴着尚书府门前你来我往的喧嚣,在数不尽眼睛的注视下,孙城晃了晃身子,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