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俏出去后,年依退回到年时川身侧,好像回到自己的安全区域,年时川将属于年依的那一份表格摘出来,收进自己西装内袋里,另一份则看也没看撕成几片,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随后说:“好歹涉及个人隐私,孙律师,麻烦你有点专业性。”
孙东青抿了下嘴,脸色很难看,自知理亏,说:“抱歉,我来处理。”
在这事上,孙东青不愿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妒恨,人们的自尊一向昂贵,他今日面上挂不住,难堪至极,可她偏偏一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好似认准了天底下没人真敢杀她剐她。
孙妈妈觉得儿子受了窝囊气,掩面流泪道:“不是黄花大闺女也就算了,还怀过孩子,你家里有点小钱就了不起?不清不白的没资格做我们孙家的儿媳妇。”
年依努努嘴,认为有些道理,她不是刀枪不入,可不知怎的,再难入耳的话落在她身上,她也不觉得疼,更别提伤心难过。
这事还要从司仪上台时说起,今天一早孙妈妈就要来了孙东青的背包,一方面帮他保管,另一方面用它装收到的礼金,短暂的仪式过后就要开席,儿子的一些同事好友是不写礼帐的,敬酒时会单独将红包包给准新人,她想单独放着,以免和账上的钱弄混,儿子将来还礼再落下了谁。
就这么一倒腾,叫她看见了夹层里的婚检表格。
登记的日子是她特意找人按照八字选的,怕那天程序繁琐耽搁太久再登记不上,专门嘱咐儿子领着准儿媳妇去妇幼保健院提前把婚前检查做了。
不是她非得窥人隐私,虽然文化程度一般,这点素质她还是懂得的,只是她老孙家娶一回儿媳妇,她也实在想知道姑娘的身体情况。打开那张女性婚前医学检查表,快速地逐行往下看,既往婚育史那一栏,流产几次的空格里白纸黑字地写着数字1。
她血压上升脑袋发懵,只觉瞳孔难以聚焦,血蹭蹭的往脑袋里涌。
这才有了仪式前的插曲。
孙东青在母亲身侧安抚,年依置身事外,好似自己并不是这桩闹剧的罪魁祸首。年时川也没有掺和,如果那位孙律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仪式也不必再继续下去。
也不知孙东青说了句什么,孙妈妈一愣,湿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最后抖着嘴唇说:“你干脆去做上门女婿好了。”
年时川不动声色地握住年依的手腕,将她带出去,随便找了个房间,进门,关门,遮光窗帘厚重,没开灯,她手腕纤细的触感加倍明显。
“依依,小叔还是那句话,你不用迎合任何人的喜好。”顿了顿,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好像这样接下来的话就能避嫌一样,问她:“这婚,还订么?”
年依随手拖过椅子坐下,从清晨到现在,她的身体没经受什么辛苦,心却已经疲惫到极限,门外有脚步声,她没出声,听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是任菲菲的声音,轻声告诉她:“老孙说都解决了,他在现场等你。”
“知道了。”年依轻声回应,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地避嫌。
任菲菲离开后,她才抬眼问:“你真奇怪,让我赶紧嫁掉的是你,让我再好好想想的也是你,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年时川盯着她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确定她真的不是在赌气,才说:“记着,你可以随时喊停,你有这个资本,我也永远在你身后。”
“那你就好好的在身后看着我。”年依低声说,随即拉开门,尽量表现得没有任何留恋,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不要再反复地来到我面前,扰乱我的心。
孙东青不愧是出色的年轻律师,嘴皮子上有些本领,孙妈妈已经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回到宾客中间。
原本的流程是要敬酒,年依冷着一张脸,把程序都省略,倒是孙东青,像个真正的准新郎,一圈一圈的没少喝,脸颊都红起来。
快结束时,年依已经躲到一楼一处稍具观赏性的角落喝咖啡,吕翎翰为了找到她颇费功夫,她正看着手机里的搞笑连载漫画,一边笑一边沾去唇角的奶泡,没心没肺没心肝。
“大小姐,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吧。”吕翎翰有些气喘,又热又累,他本就不喜欢穿正装,这会儿外套甩在一边的肩膀上,袖子撸到手肘,领口的纽扣也已经一塌糊涂。“到现在还不停手,你真要整死他?”
“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服务员,给他一杯一样的。”
年依更多是嗔怪,可惜他错过一出好戏,对他的焦急丝毫无法共情,对他渴死的关心都比对他说的话的好奇心要多。
“我不喝。”
吕翎翰没说自己刚才去了哪里,大约和他说的事有关,见他仍旧窝火,年依笑意盈盈赏脸捧场,却也并不走心,闹着玩似的问:“什么叫我要整死他呀,你真是的,快三十岁还这么喜欢大惊小怪。”
吕翎翰着实被她噎了一下,“你以为你那个未婚夫,名不见经传小律师,背后没有人,能玩转这么大的事?”
年依深以为然地点头,新做的手指甲一下下叩击着咖啡杯。
“他在你这吃一份,在年成柏那吃另一份,吃里扒外的人你也敢要?”
“我从侧面问过他,他说和他没关系。”年依垂眸喝下一口,冷透的低糖拿铁表面漂浮着斑驳的乳脂。
“他说你就信?”
她仍旧微微笑着,“那不然呢,这很重要吗?”
正说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找到她,称呼她年小姐,并告知家里人在8808等她。
年依回了句“知道了”,和吕翎翰抱怨:“我真命苦,躲到这里来都没个清净,这儿看上去很容易被找到吗?”
吕翎翰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那位来寻她的中年男人保镖一样,不见她起身不肯离开,房号8808,通常这种数字,都是年家自己留下做招待的套房。年依没做思考,大约是年时川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他倒真以为自己是一位嫁女儿的父亲,嘱咐的话没完没了的多。
她不想吕翎翰在这事里陷得更深,经过时轻轻捏了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然后让那人带路。
彼时她并不知晓8808里等待她的是什么,有多荒诞,有多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