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与张廉当面交锋失利,闻舒只得另辟蹊径。今日既来了刑部,他就没想过空手而归。张廉说话滴水不漏,神色也总是放松如常,想必是认为闻舒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什么,而武科举一事不容耽搁,等科举结束之后若再行追究,那时闻舒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张廉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可闻舒又怎会遂他的愿?
张廉摸不准闻舒接下来有何打算,但面对天子玉佩,他也只得乖乖地带闻舒去了牢房。
文帝在位时,刑部的牢房不太使用,因而一直荒废着,无人打扫。龙锦华登基的第一天便处置了许多人,从那时起,这牢房才终于再次投入使用。
闻舒进来时,很明显地感受到牢房里散发的霉味,即使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这里的破败气味却还未完全消除。
邓善行刺陛下本是犯了滔天大罪,理应就地处决,但龙锦华想从他嘴中再问出些有用的消息,因而一直将他关押于此处,还未处斩。今天若不是闻舒与张廉有过接触,他还以为龙锦华是真地打的这个主意。到了这会儿,他才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龙锦华将邓善留在这儿似乎另有目的。
“张大人审问邓善已一月有余了,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挖出来?”闻舒漫不经心的问,话语中隐约有着责备之意。
张廉并不害怕,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答道:“邓善抱着必死的决心,心中早有着作为死士的觉悟,这种犯人,你就算把他折磨致死也是问不出任何话来的。”
闻舒问:“张大人做这刑部尚书多久了?”
张廉一愣,答道:“从永和二十七年开始,数来也快十年了。”
闻舒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凛冽,眉宇间也显露出微微怒意。他质问道:“十年了,张大人审问犯人从来都是这般破罐子破摔吗?”
张廉毫不畏惧这个年轻的新相,在他看来,所谓的十六岁称相又如何,闻舒怎样瞧也是个绣花枕头,不过是靠着陛下的宠爱才得了个虚职,因此闻舒的怒火他是完全不会放在眼里的。
“大人,下官已经说过了,邓善是死士,从死士嘴里是问不出任何话的。”
“跪下!”闻舒怒道,“你做这刑部之首已有十年,本官瞧着你竟是什么本事也没有,陛下叫你审问邓善,你无能审问不出有用的消息也就罢了,现在竟完全不以为耻,本官要追究你渎职之罪,你可认?”
张廉极不情愿地跪下,又装模作样地朝闻舒说道:“大人息怒,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闻舒戏演到底,继续质问:“你身为审问的刑官,审问无果已是愧对陛下,现在不及时想办法补救,是准备将此事推给陛下解决吗?若如此,你这刑部尚书位子坐着还有何用,不如拱手让人吧。”
张廉既不将闻舒放在眼里,现在面对他的质问,心里必然是极不服气的。他本想着演演戏把闻舒打发走也就算了,没想到闻舒竟冥顽不灵,现在还敢在自己面前耍官威。
“大人,下官这职位怎地说也是先帝册封的。”张廉终于沉不住气,不欲再向闻舒装模作样,“大人虽位高权重,但若要问责刑部,只怕大人还没这个权力。”
“好气势,好嘴皮。”闻舒笑了起来,“可惜这张锋利之嘴对着的是本官而不是收押在天牢的犯人。”
说着,闻舒躬着身子,抬手摸了摸张廉头上的乌纱帽,小声说道:“你胆敢以下犯上,本官便要罚你一直在这儿跪着。”
张廉脸色十分难看,对闻舒的教训羞辱感到尤为不满。
闻舒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举起玉佩,对牢中的所有守卫说道:“见此玉佩如见天子,本官要罚张廉,你们须得好好盯着,若有不守命令者敢帮张廉逃过责罚,本官现在便可代陛下行令,将你们就地斩首!”
守卫们低着头,恭敬地道了声“是”。
闻舒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不再与张廉继续纠缠,而是往天牢深处走去。他有意将张廉支开,为的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独自审问邓善的机会。
今日来刑部,除了追究科举一事,闻舒还欲弄清邓善的真正目的。他觉得,在背后指使邓善、钱逸做事的是同一个人,钱逸那儿还不到追问的时候,邓善这里却是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不一会儿,闻舒来到了邓善所在的牢房。
天牢阴暗,四周虽点着烛火,但牢中的阴冷之感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邓善缩在牢房中的阴暗处,闻舒瞧不清他的样子,但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那别有深意的目光。
“新相光临这腐臭阴暗的天牢,究竟有何贵干?”
邓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闻舒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胡子拉碴,一身破布衣裳污秽不堪,早没了当初作为内阁大学士的干净模样。
“你已是将死之人,何必再讥损我?”闻舒向邓善走去,面对邓善的讽刺,他并不生气。
“若你是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邓善说道,“张廉都问不出什么,你来又能起什么作用?”
闻舒呵呵一笑,说道:“非也,我来不是找你问话,而是同你叙叙家常。”
邓善一愣,不清楚闻舒是想打什么主意。
闻舒又说道:“你们邓家扎根龙京已有许多年,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竟能够让你抛弃家族也要冒死取我性命?”
邓善冷冷道:“这就是闻相所谓的家常?”
“莫要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闻舒面上带笑,“我去过钱家了,也见过钱逸。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我不过多设了几个圈套,他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邓善没那么好骗,面对闻舒这种小伎俩,他不为所动。
“闻相在说些什么,钱家如何和我有何关系?”
闻舒又说:“可钱逸说,他背后之人跟你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你的好徒弟赵晔,也被牵连其中。”
这话当然是闻舒瞎说的,凭借他多年以来锻炼出的直觉,他隐约猜到,那些从姚文清叛变开始就变得不对劲的人,包括邓善、钱逸、赵晔,这些人之间绝对有着闻舒不知道的内在联系。尽管他现在什么也没查到,但邓善身处天牢消息闭塞,闻舒使计应当能从邓善这里套出一些话来。
果然,听到闻这话,邓善脸色变了变。
“赵晔一直被困在突厥,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曾听说他下场究竟如何,这事我怎样也想不通。不知依你大学士的才华谋略,可否为闻舒解答这个疑惑呢?”闻舒又问。
邓善怀疑地打量着他,似乎在琢磨这话的真假。他摸不清闻舒究竟是已经知晓此事,还是在放烟雾弹。
闻舒继续添油加醋:“姚文清才是真正的棋子吧?指使你们的那个神秘人既然能让你舍身卖命,其手段想来要比一个沉不住气的姚文清高上许多。这样厉害的人藏在龙国暗处,着实让陛下和我都吓得夜不能寐。”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大白天的竟跑来天牢同我说这些疯言疯语。”邓善显然有些慌了,但面上依旧嘴硬道。
“胡话与否你心里最清楚。”闻舒见时机成熟,于是预备收网,“莫非你天真地以为,你那些流放到边境的家人都能平安无事被解救出来?还是说,你那宝贝学生赵晔,也能在突厥的控制下保住性命?”
邓善心中大骇,面上却只显露几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闻舒说道:“陛下只是没弄清你们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但你们几人的不对劲之处他已然看出。既然想着对龙国朝廷不利,陛下自然不会放过你们,相关家眷陛下也准备全部处死。”
“你胡说!”邓善依旧做垂死挣扎,“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别以为说几句假话吓唬吓唬,我就会被你诓骗过去!”
闻舒嘲讽地笑了两声,然后将玉佩拿到邓善眼前晃了晃。
“仔细瞧清楚,我手上拿着的是天子玉佩,陛下早就知道此事,今日只是命我过来找你问话。陛下说了,若你将知道的全盘托出,他愿意护你家人性命;若你还是嘴硬不肯说,龙国从此往后便再无邓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