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暠正色道:“你,抓紧!”
他手中缰绳已经染满血红,车速太快不敢分心,怕来不及护她车毁人亡。跳车是九死一生,这里是山路,到处是崎岖不平的石头横木,如此速度血肉之躯根本禁不起冒险,他不敢冒险。阿祇看不到他眸中的凛意,倘若今日得死在这里,他必不会让阿祇一人。
“你犹豫什么,山下有水,我,不怕。”
李暠知道阿祇的水性极好,但他不能放手,脑海中反复一个念头:“不离不弃。”阿祇的眼圈渐渐红了,风急速擦过脸颊,行驶每一寸都是与命运搏斗,最后她急着劝说:“长生,你快走……“
话才说了一半,左边车轮碾过一个突出的大石,马车瞬间侧翻。
缰绳断裂的一刹那,马匹翻滚着撞向崖壁的山石,浑身被尖锐的东西刺破,血色四溅,与此同时马车支离破碎,两人立时被甩向落崖,李暠手中半截的缰绳卷出去,将将环住阿祇的腰身,但惯性太大,二人刚住手又被分离,飞落而下,坠入山涧。
李暠拼命想拉住阿祇的手,却落了空。
阿祇看向李暠,他眼中的惊慌担忧刺痛了她的心,她眼中含泪,脸上却绽放最美的璀璨笑颜,若就此离别,望君珍重。终究,不舍。李暠的一生,前为家族而生,后为百姓而存,为了敲定关中难民的救济粮,他误了一天没想到错过此生所爱,既不能护她一生无忧,便陪她共赴黄泉。
水花溅起,两人落入山涧深潭。
破碎的马车残骸,散落在水面,却不见人影浮出。
水下深处,李暠直觉口鼻灌满刺骨冰水,潭中暗流湍急,水流纷繁,有的汇入河流,有的渗入溶洞,也有在深潭中打转,几度被推攘卷带,他终于探出水面,发觉自己已经被冲出了深潭,不知漂向何处。
祁连山的松柏郁郁葱葱,远处山鸟啼鸣,漂泊已过万重山。
李暠四处张望,没有半点阿祇的身影,他心口一阵阵的刺痛,湿漉漉的白袍早已被血色染红,与沮渠蒙逊的搏斗中他们就下了死手,彼此皆伤痕累累。方才,明明已经触到了阿祇的手,转眼却被分隔两地,她含泪而笑的样子令人惊心动魄,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李暠第一次心生恐惧,只怕再也见不到阿祇。
他挣扎着往回游,却被急流冲往下游冲,终抵抗不过天力,力气尽失被河水推向远方。
阿祇……
辛薇……
无论他叫什么名字,周围只有无尽的水声,还有风吹树影,鸟鸣兽叫。
黑水河又名黑河,发源于祁连东麓,也就是卑禾羌海的地界。高山雪水从纳山丹河、洪水河汇流而来,加上地下溶洞的暗流,经莺落峡进入河西走廊,流经张掖卢水胡的部落,绵延百里北流而上,最终灌溉蒙古的广漠草原。莺落峡上游,有一片山清水秀的山坳,正处在黑河河流和缓的地段。
这里搭建着无数帐篷,身着艳丽的少数民族服饰的男男女女,用桦树皮和兽皮围成锥形的帐篷,搭建他们的家园。帐篷顶部开放冒出炊烟,其中一个不显眼的温暖帐篷内,正躺着一个昏睡的女人,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即使旁边烧着香喷喷的热汤,脸色苍白的女人也没有半点苏醒的症状。
帐篷里进来一个老阿妈,抱着一壶新鲜的羊奶,看躺着的女人仍没有动静,对里面烧火添柴的小女娃道:“还没有醒吗?”
女娃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她摇摇头,说:“没有。”
如果躺着的人此时清醒,就会知道她们说的不是汉文,而是突厥语系中的阿尔泰语。
一个从西域迁徙而来的游牧民族,在连绵千里的祁连山东麓的山坳,刚刚定居下来,自称尧乎尔部落。这些人身着艳丽的衣裳,头戴毡帽,走过千佛洞,穿过万佛下,终在酒泉城外与卑禾羌海交界的山坳安营扎寨。
老阿妈放下羊奶走向昏睡的人,解开她头上缠着的纱布,查看她后脑的伤势,叹了口气,“大巫说她这伤好好养着,早晚会醒来,这伤口都结痂了,怎的还没有动静?”
她把羊奶交给孙女,交待道:“拉姆草,一会儿喂她些羊奶,我再去找大巫问问。”
“阿奶,昨日我烧了熏帐子的白菖,阿姐闻了好像有反应,要不我再烧点?”阿奶看了眼堆着的新摘来没多久的白菖叶,摇头说:“大巫说白菖杀虫,不能多烧,顶多就太阳下山时多添一小把。”
“嗯,知道了。”女娃才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兽皮裙,光脚走到昏睡的阿姐身边,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阿奶,阿姐真好看,真的要留下给我作阿妈吗?”
老阿妈笑着说:“人是你阿爸救回来的,只要她醒来乐意留下,拉姆草你愿意让她当你阿妈吗?”拉姆草笑着点头,“乐意的,族里别的孩子都有阿妈,我也想要,而且阿姐比别的阿妈都好看。”
祖孙俩热热闹闹地说着话,都没有发现昏睡的女人手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