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看着骷髅架子一样却还微笑着粉饰太平的暮钦晋,巫憬憬是对郑伊产生过杀意的。只可惜她太清楚,郑伊若是死在了萨达,暮钦晋也活不成。
她以着云宁殊的身份努力宽慰他,却走不进他内心最深处。他只肯将她当做自己羽翼下的小妹妹,只肯让她走入他内心春和景明的那些地方,而他内心深处的破败疮痍,他锁得死死的,不与别人知。
而现在,巫憬憬轻轻笑了出来。
暮钦晋说完方才的话就一直小心翼翼注视着巫憬憬,他望着她眺望远方,眼里一片空茫。他心里很痛,却不想上前安慰,也无颜安慰。他一直注视着她,忽然见她笑了出来,那笑容不是讽刺,也不是苦笑,反而是一种欢欣的笑意。
暮钦晋心里很慌——他担心自己方才的话太狠,把巫憬憬逼疯了,才会让她痛极反笑。
巫憬憬现在的样子,让他想到碧玉中的狮负碧玉,这种碧玉晶莹映烁、熠熠生辉、转侧分明,却很难雕琢,往往轻轻雕琢就会碎成蛛网,再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此刻的巫憬憬就是脆弱珍贵的狮负碧玉,而他就是那个贸然亵渎了她的拙劣玉匠。
他总有种感觉,郑伊已经疯了,被他逼疯的。而此刻,巫憬憬好像又要被他逼疯了。
或许,他不会爱人,也不该爱人。
暮钦晋在心里质问苍天:明明用情不专、三心二意的人是他,为何这些痛楚要郑伊和巫憬憬来承担,让他来承担吧,怎样都行。
他小心翼翼看着巫憬憬,看着巫憬憬动了起来,她向他走来,走到他面前,搂住了他的腰,靠在了他心口。
暮钦晋涩然道:“憬憬,你……”
“暮钦晋,”巫憬憬开口道,“你方才的话很伤人,你知道不知道?”
暮钦晋颤抖着双手握成拳,不去回抱巫憬憬,痛苦道:“知道。”
巫憬憬撒娇道:“那般伤人的话你敢说,抱一抱我却不敢了?”
暮钦晋颤抖的双手抬了抬,又颓然退回身侧,此刻巫憬憬就在他怀里,他说出的话无法再披甲持刀,暮钦晋试着用委婉温和的话:“憬憬,你有没有想过,于你而言,我或许就是以海市蜃楼装扮的泥淖,当蜃幻消退后,你将看清周遭除了污浊泥泞和腐朽肮脏之外,一无所有,到那时,你或许就会悔不当初。”
巫憬憬伸手按在暮钦晋心口:“暮钦晋,我看到了,我看到肮脏泥泞了。”
巫憬憬抬头冲着暮钦晋微笑:“暮钦晋,你肯让我看到你心里深处了。”
暮钦晋怔了下,苦涩道:“那又怎样,那里满是污秽、算计、自私、屈辱、狼狈……一切人性的丑陋均在于此。”
巫憬憬道:“有泥才有花。”
巫憬憬将脸颊贴在暮钦晋心口:“暮钦晋,别再跟我说分开,我不听的。我进到你内心深处,就不会再离开,你的海市蜃楼是我的,春和景明是我的,污浊泥泞也是我的,我可以在泥土里种花,也可以把它们挖开引入流泉养鱼,又或者,我也乐意做泥鳅黄鳝,在泥里翻腾打滚,翻着肚皮看泥淖上头的白云悠悠、蔚蓝晴天。”
巫憬憬伸出双手去抓握暮钦晋垂在身侧的双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字字分外清晰道:“暮钦晋,你所有的不好我都能容下,你得在我身边,也必须在我身边。”
巫憬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夜却仿佛说尽了所有的话。
她剖出自己的心,捧着它不管不顾地往暮钦晋内心最深处闯,要把它种入暮钦晋所谓的“泥淖”里,生根发芽。
她说了那么多,暮钦晋却毫无回应。
巫憬憬拉了拉暮钦晋的手:“暮钦晋,你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起码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暮钦晋终于动了,他伸出双手将巫憬憬环抱,以护卫的姿态将她牢牢拥在怀里,心中默念:多情有罪,其罪在他,诸般恶果,皆落于他,与郑伊无尤,与巫憬憬无尤。